作者：余与鱼
又变了！
梅亚的心脏加速跳动，下意识越过帷幕，看向观众席位。
艺术之神换了个姿势，两只短小的手放在身前，做出了类似思索的姿势。
轮到克洛斯开口求情时，乐声再度变化，又是一首新曲子！
按照剧情演出，克洛斯正是用这首曲子泣诉他和尤莉的爱情，打动了冥府之主。
梅亚也不知道这首曲子是由谁来演奏的，但它的好听却是毋庸置疑的，就连梅亚这样的门外汉，在听到音乐时心神也被紧紧勾住，仿佛她真的变成了尤莉，在暗处偷偷听着洛菲欧诉说爱意……
这是一首能调动心神的乐曲，质量比前两首更高，即便是真正的乐曲大师，一辈子可能也就只能拿出一首。
梅亚轻抚胸口，这就是伊西莉丝的底牌吗？用这些曲子来打动艺术之神？
想法是不错，也拿出了很有实力的作品，但这个所谓的艺术之神，搞不好完全是为了破坏而来，根本没打算有好结果。
演出继续进行，冥土之主被吟游诗人打动，释放了尤莉的灵魂，但在洛菲欧准备带尤莉离开冥土时，冥土之主与吟游诗人立下了约定。
“在离开冥土之前，无论如何，不要回头。”
吟游诗人同意了契约，但在最后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便在这时，尽管没有进行到下一幕，本应属于第四幕配乐的最终乐章却奏响了。
这个变化惊动的不止是台上正在表演的克洛斯和梅亚，后台区待命的幽怜也忍不住皱起眉头，观众席位上的艺术之神则漂浮起短短的四肢，抓着长笛慢慢晃悠。
洛菲欧回过头，看到了恋人的脸。
但那张脸庞并不美丽，反而是死寂的铁青色，肌肤上也有着锈蚀的痕迹，身体更是肿胀而趋近腐烂的状态。
能从这具尸体身上联想到尤莉的地方，只有她那双漂亮纯澈的眼眸。
在尤莉的身后，黑炎缠身的勾魂使者蠢蠢欲动，空气中传来冥土之主沉闷的声音。
“吟游诗人，你失约了。”
在舞台道具的烘托下，配上最终乐章那野猫夜哭般的奇异声调，爱情片似乎一下子变成了恐怖片。
克洛斯也被吓了一跳，但或许是谨记表演内容，又或许是知道手上抓的人是梅亚，他并未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拽着梅亚的手腕，将她从冥土之中拖拽而出！
野猫夜哭的声响变成了丝竹之声，然后是欢快跃动的曲调，似乎在尽情歌颂生命和爱情。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首新曲子。
神明赐予的最终乐章，在第三幕的终末，只出现了不到二十秒钟的时间。
欢快的乐曲声中，留声台上的幕布被拉开，最后一幕开演。
国王来到宴会，伴随着欢乐的祝福声，洛菲欧和尤莉再次出现。
这一次的尤莉当然是活人的模样，如同第一幕那样纯洁美丽，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脸上画着与之前不同的妆容，显得更加成熟。
一连出现几首新乐曲，台上的演员们被打乱了节奏，但仍在尽力维持着演出，台下的观众却漂浮到了与舞台齐平的高度。
祂在好奇。
不得不说，在新乐曲的衬托下，第三幕的演出效果远超前两幕，祂很期待第四幕的改变。
欢宴途中，开始有人死去。
音乐声变动，诡谲怪异，仿佛众人的身旁缠绕着死灵。
梅亚听得出来，这是最终乐章的变奏，将急促的乐声放慢，拉长了某些曲调，听起来便有了不同的的效果。
洛菲欧发现了尤莉身上缠绕的阴霾，他知道如果恋人继续活下去，就会有别的人代替她失去，就会有更多恋人被生死拆散，遭受无妄之灾。
冥土之主在欢宴和一地死尸中现身，牵起了尤莉的手掌。
尤莉穿着类似新娘裙的白色长纱裙，她脸上的妆容缓缓发生变化，肌肤越发苍白，嘴唇越发艳红，眼底出现阴影，一袭白裙也在缓缓染黑，银白色的长发则越来越白，犹如落雪的颜色。
在这种略显怪异的妆容下，梅亚本身的美丽却得到了极大程度的释放。
她本就同时兼具神性与魔性，样貌乍看清纯细看妩媚，死与生的违和与统一，通过这种对立又兼具的魅力，在她身上得到了最高程度的体现。
背景里的乐声也恰到好处，有冥土已至的吊诡，也有欢宴乐曲的残余跃动，混合在一起的曲调却并未破坏彼此的存在感，就好像有一堵透明的玻璃墙，将欢欣的生和绝望的死分隔于两旁，看似不相容的东西，却危险地共存在一起。
仅在此刻，称赞尤莉一句世间最美毫无问题，她的美丽能让群星失去颜色，能让风停止流动，能让盛开的花朵自行坠落。
克洛斯怔怔地看着梅亚，身为勇者，他也算见过不少漂亮的女孩子，但此刻的梅亚还是让他有了惊艳的感觉。
宾客尸体里的幽怜侧着脸颊躺在地上，忍不住舔了舔舌头。内心深处的占有欲急速上涌，疯狂唆使她去占有那个女孩。
占有她！侵犯她！像你过去做的那样，让她染上你的颜色！
但是与梅亚魔性魅力相衬的，还有她那掩盖不住的圣洁气息，幽怜似乎能看到梅亚背后出现的羽翼虚影，那是天使的翅膀。
她的心里既渴望又畏惧，矛盾十足。
而在这时，艺术之神吹响了长笛，悠扬的音符顺利插入原本的背景曲，将乐曲变得更加绮丽。
众人的眼前或多或少出现了幻觉，有人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星空，有人看到了蓝色的海洋，有人看到了奔涌的群狼，也有人看到了拥吻在一起的恋人……
舞台之上，两个最主要的演员被伊西莉丝用眼神点醒，他们记得先前看过的剧本，克洛斯飞奔过去，用力拽住了梅亚的手腕。
与旧有的结局不同，吟游诗人选择跟随恋人一同进入冥土，同赴黄泉。
艺术之神的长笛声逐渐压住剩余所有的乐声，变成了唯一的背景乐，嘹亮的音符持续攀升，在涨到最高点时戛然而止，空留余韵回响。
幕布落下，多余的灯光熄灭，演出正式结束。
伊西莉丝牵着两位主演，站在留声台上，远远地看着艺术之神，似乎在等祂的答案。
艺术之神松开短小的手掌，长笛随之消失，祂学着人类的模样鼓起了掌。
掌声清脆，算不上悦耳动听，却让伊西莉丝松了口气。
她很清楚，即便是找齐现时代的表演大家，重演千年之前的歌剧，也未必能让艺术之神满意，幸运的是，身体的原主人给出了更合理的建议。
如果她们创作出了不输于最终乐章的新曲子，那位艺术之神就算不欣赏表演，也会被她们的乐曲打动吧？
最终乐章对安雅人来说是特殊的，伊西莉丝本不觉得有什么乐曲的感染力能超过最终乐章。
但迪莉娅让她认识到了什么叫做时间的力量，在这千年时间里，就连塞壬之喉都传承了好几届，涌现出来的优秀乐曲更是数不胜数。
人类的创造力比神迹还要高，迪莉娅展示的那些前人作品，让伊西莉丝也自愧弗如。
短短数天之内，在两人通宵合力的情况下，就创作出了好几首感官上不逊色于最终乐章的音乐。她们旋即又抓紧时间，调整了歌剧的对应唱词。
在伊西莉丝原本的打算中，演出者们并不重要，反正她可以通过傀儡法术操控所有角色。
这一招被禁止时，她本想着直接搬出这几首新乐曲，向艺术之神宣告“时代不同”，不光是我们的东西入土，你所谓的恩赐也该入土了。
但在看到梅亚时，伊西莉丝改变了主意。
虽然失去了七阶的力量，但伊西莉丝的眼力还在，她一眼就看出了梅亚又纯又媚的矛盾魅力。
有了她的配合，最终幕的新乐曲一定能发挥出更好的作用。
于是她不惜消耗本就不多的灵魂力量，用共鸣之法，帮助众人训练演技。
结果也出乎伊西莉丝的预料，这些人的根底都非常优秀，他们顺利、甚至是极大超额地完成了她的预期。
终幕的演出堪称完美，那些大艺术家来了也不可能做的更好。
想到这里，伊西莉丝的视线略微向上抬了几分。
那几首新乐曲都是古老灵魂和这个时代的繁花歌姬碰撞之后诞生的杰作，它们都有着接近于最终乐章，甚至是超过最终乐章的实力，就算是艺术之神也无法否定这一点。
这一次与最终乐章对抗的，并非是安雅时代的亡灵伊西莉丝，而是千年以来优秀艺术家们的智慧结晶，不光是人类的智慧，还有时间的智慧。
如果这个所谓的艺术之神还判定她们不合格，那就是自欺欺人！
对，所谓的艺术之神，通过和迪莉娅的交流，伊西莉丝已经知道了一件事，后世的某些研究表明，传授安雅人最终乐章的神并不是真正的艺术之神，祂只是个钻空子来到这个世界的外神。
落幕后的鼓掌声持续了有接近十分钟，时间已是深夜。
艺术之神转动着三角锥般的脑袋，那些绿豆一样的眼珠子再度落在梅亚身上，祂伸出短小的手掌指了指梅亚，空气中产生了奇怪的鸣动。
在场众人却都明白了祂的意思：
演出不错，但要将那个女孩献祭给我，才能算是合格。
这就是最终判决。
梅亚怔住了，这是什么展开？这怪模怪样的的玩意儿竟然看上她了？
伊西莉丝也楞了一下，旋即下意识开始思考。
相比起整个城市受难，单个人的献祭似乎是可以接受的，只用说服……
“不行，我拒绝这么做。”
意识深处的原主人发声了，迪莉娅主动开口，果断而坚定地拒绝了艺术之神的要求。
与此同时，克洛斯也开口了，声音铿锵有力，“这种愚昧无理的要求，我不同意！” 在迪莉娅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发声后，阿薰重新站在她身侧，表示了对她的支持。
克洛斯则上前一步，挡在了梅亚和艺术之神中间。
维莉安看到这一幕，面色发白，颤声道：“这可是神明的要求……”
“不合理的要求，即便是神明提出来的，也要严正拒绝。”
奥尔瑟雅与克洛斯并肩而立，眸子里闪烁着微光，但与此同时，她将手背在身后，悄悄打开了袖子里的布囊，一些魔植的种子随之散落在地。
“相比起整个城市所承受的灾难，梅亚小姐一个人的牺牲，似乎是可以接受的。”尤里芬沉声道，“我知道被迫牺牲的人不是我，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我们真的要选择忤逆神明吗？”
人到中年，尤里芬的想法与年轻人们出现了分歧。
听到她的话，格瑞塔面色微变，拽了拽她的手臂。
尤里芬却没有停止发言，继续说道：“如果被迫牺牲的人是我，我会难过，但也会坦然接受，以我的生命来拯救更多人的生命，这并无不可，梅亚小姐，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怎么样。”梅亚冷笑，“你可以决定自身的选择，但没有权利决定我的选择，抱歉了，这种毫无理由的附加条件，我会不接受的！”
梅亚知道这个怪模怪样的神很难对付，甚至有可能是真正的暗神，但那又如何？
不动手称量一下就屈服，她还是魔教中人吗？
“说得好！”克洛斯扬声道，“你愿意牺牲大可以去牺牲，不要随便为别人做决定！”
伊西莉丝再度用迪莉娅的身体开口，她瞥向众人，道：“你们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以你们的实力如何能违逆神明？这么做的结果，只能是什么都保不住！梅亚小姐照样会被神明带走，镜湖城也会沉入地底，我们之前所做的努力也全都白费了，会有很多人因为你们的决定而遭遇灭顶之灾！就如同这处遗迹一样——艺术之城沉入地底时，还有数万普通民众存活，他们都是被活活闷死的！灵魂饱受苦难，至今不得解脱！”
看着众人的争论，艺术之神挥动着短小的肢体，三角锥的脑袋也随之转来转去。
梅亚知道这家伙又在讥笑他们。
说到底，将一整个城市沉入地底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骇人，连当初的七阶半神都没能阻止艺术之神，他们这群人能成功吗？
很难，但总归要试一试！
在迪莉娅的识海之中，身体的原主人长叹一口气，道：“伊丝，我本来以为你想明白了，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祈求神明来完善自己的艺术，这本身就是错误的行为。在它诞生错误的结果后，不去改变自身想法，而是想用他人的生命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这是更大的错误！”
“像你这样的人，不配使用我的身体行事，离开吧！”
做出如此宣言之后，迪莉娅开始抢夺身体的控制权，她本就是身体的原主人，在她主动排斥伊西莉丝后，很轻松就夺回了身体，伊西莉丝的灵魂则飘出体外，化为半实体半虚幻的状态。
伊西莉丝陷入沉默，维莉安却仍然很倔强地开口，“如果梅亚小姐愿意成为神的祭品，我会陪同你一起。”
“我也可以一起！”尤里芬沉声道。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但不要为我做决定。”梅亚有些不耐烦，“愿意死就去死，别拉上我！”
嗡嗡的声音再度响起，艺术之神再度发声。
将她献祭给我，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当我收到祭品时，便是上一代牺牲者的灵魂安息之时。
这段话彻底动摇了伊西莉丝，只剩下灵魂体的伊西莉丝看了看迪莉娅和梅亚，低声道：“抱歉了……”
灵魂体随风而动，卷向梅亚。
在伊西莉丝动手时，尤里芬拿起盾牌，沉默地从另一个方向逼近梅亚。格瑞塔劝阻不住，只能提着短弓，无奈跟随其后。
维莉安对幽怜和玛蒂娜投去了祈求的目光，但前者叹了口气，主动离开维莉安身旁，站到了远处，表示事不关己，不做选择。
玛蒂娜则忽然出手敲晕维莉安，她对着梅亚的方向鞠了一躬，表示歉意，然后背起学者小姐，朝地下遗迹的出口走去。
她也不想做选择，甚至打算带走维莉安。
但是一道淡金色的结界悄然升起，拦住了她的脚步。
玛蒂娜朝艺术之神看去，瞥见祂摇摆着短小的四肢，似乎正在取笑她。
也是在这个时刻，克洛斯毫不犹豫地举盾挡在梅亚身前，盾牌上亮起青色的光芒，伊西莉丝的魂体被光芒一照，竟然不由自主地后撤，停在几步之外。
奥尔瑟雅则在种下魔植种子的地方滴落鲜血，不到五秒钟，她脚下就多了一团团绿油油的植被，有低矮的灌木，也有梅亚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她站在尤里芬前进的道路上，冷声道：“抱歉，此路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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