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镜
他来过这里的。
上野北撑起双腿,人在这个空旷的世界内缓缓站起,挺直腰杆。
在吃掉百江渚的悲叹之种的时候,在梦境中和丘比谈话的时候。
有种矛盾的感觉,虚幻却又如此真实。
这里是因果赠与他的奇迹,丘比曾说过,他身上本该是有因果的,只不过是直接与因果机制兑换,就像是魔法少女用自身的一切换来了一个愿望一样,他也用身上的因果换来了诸多的奇迹。
他是被因果眷顾的孩子,这一点是没有说错的。
是这样啊……
上野北平缓呼吸着,他已经想起来了,他和丘比的决策,他们共同执行着一个惊人的计划,矛头直指孵化者文明。
而此刻,他又一次因为魔女而来到了这里,来此处迎接绝望。
这也是他吃掉零食魔女悲叹之种时候走过的流程,只能说是早有预感吧。
一切都会在这里拥有答案。
上野北仰起头来,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他看着纯白的天穹骤然开裂出一道深渊般的巨大裂缝,其中涌动着漆黑如墨的扭曲色彩,就像是一个黑色的海洋正隔着裂缝,即将朝他这边倾倒下来。
真是壮观啊。
难免会想到上一次,在吃掉零食魔女的那一次,百江渚的人生与灵魂化作一滴黑色的水珠落在他的掌心上,她的绝望凝缩为一滴小小的眼泪般的水珠,带着让他无法忽视的哀伤。
而此刻,上方将要落下的,可就不止是一滴小小的水珠了。
那是绝望汇聚而成的海。
【你们也想要解脱吗?】
上野北张开怀抱,天端的裂缝持续扩大,其中翻涌着的黑色海洋仿佛沸腾起来,在缓慢的倾斜中,犹如黑色的瀑布抵达边界,些许漆黑的水珠从边缘满溢而出,落雨般坠向纯白的大地。
【我的小姐们——】
黑色的汪丨洋从天端落下,就像是世界尽头宏伟的大瀑布径直垂落,视野中除了这片纯粹的黑色再也见不到别的色彩。
绝望将他淹没。
周遭的景象仿佛在扭曲,视野中的开始加速,色彩被拉长往后倒退,他像是忽然陷入了一个混沌的境界中,唯有他的模样是如此清明。
待到他自然回过头,眼睛轻轻眨动一下之后,整个世界都有了变化。
眼前的世界充满了一种熟悉的既视感,就像是记忆中那涂满了黑灰色的过往。
啊……
上野北眼眸中流露出释怀。
是这样啊……
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九岁的小男孩坐在玄关阶梯上,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情绪是平淡而没有生气。
他很聪明,远比同龄人聪明,这或许是他父母赠与他的最后的礼物,他们教会了他如何去思考,教会了他如何去喜悦如何去欢笑,唯独没有教会他——他该怎样面对这个灰色而冰冷的世界。
是啊,怎么样去面对呢?
他的天空已经塌掉了。
人的死去是如此突然,他的父母将他的生命高高托举起来,他最后看到的是父亲那被痛苦所扭曲却依旧佯装出安慰的脸。
他想起了他父亲最爱阅读的诗歌,父亲用诗歌为他描绘出了开满明黄色娇艳花朵的美好世界,那个世界飘荡着白云与彩虹。而现在,花朵凋零了,白云变黑了,彩虹消失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是理所当然了——
过来看望他的同学老师被他拒之门外。
过来安慰他的叔叔阿姨他也不愿见到。
他从医院里出来,机械式地在这个空空荡荡的房子里生活了两天,就像是在一个已死之人遗骸内游荡的幽灵,他想从中找回他的父母的一切,但睁开眼来看到的却只有一片孤寂、他们留给他怀念与收拾的时间不多,再过一段时间,他的亲戚们就要过来带走他,顺道带走他父母的房产以及储蓄。
他懂的确实很多,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而在探知的过程中,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渐渐加深。
那么,他现在的世界究竟还剩下什么?
反复的思考,反复的自问。
直到,听到细碎的脚步声。
【阿北?阿北——】
从两天前开始闯进他的孤独世界的声音,又一次回响起来。
上野北微微垂眸,看了一眼身旁的黑发男孩。
他才九岁……
真的好小好小,都没发现,以前的他原来是这么小个的吗?
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小男孩的脑袋,但当手掌与男孩的头顶即将发生接触时,他的手掌却是从小男孩的脑袋穿了过去,只摸到了一阵波动的空气,定睛一看,男孩的头顶产生了一阵阵水波般的波纹。
这只是他的记忆。
也是他仅有的黑灰色的绝望。
他就这么注视着门内这个小小的自闭的男孩,而顺着记忆再次来到了这个场景,他这才知道,原来他曾经还是一个这么别扭的人。
那时候的他,和那时候的鹿目圆。
上野北抬起头来,眸光望向玄关门外,他知道粉发的女孩就在那里呼喊他的名字。
她是个笨蛋……真的很笨。
明明小时候被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却浑然不知,明明这样站在门外喊人看上去傻愣愣的却在事后提起时能够面露自豪。
她不知道吗?
在两天前他没开门的时候,就已经是在拒绝她了。
这个别扭而自以为是的小屁孩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无可以留恋的事物,那死去一样的目光就是他在与这个世界决裂的证明,他厌恶这个世界,厌恶这个自顾自抢走了他的天空后还能照常运转的世界。
为什么还能存在呢?
天空没了的话,世界不应该倒塌消失吗?
又是为什么啊……
在这样一个失去色彩的世界里,还有笨蛋还对他抱有期望?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
上野北微微抿嘴,他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的睫毛轻轻颤动,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流露出溃败像是冰川融化的情绪,也看着他经历了不知如何漫长而挣扎的心理斗争,最终在女孩欣喜而怜惜的注视中,面无表情地拉开了玄关门。
男孩半个身子躲在门后的阴影里,那双黑色的眸子里写着逃避与迷茫,他就像是一个卑微而胆怯的幽灵,只敢缩在他那个阴暗而微不足道的黑暗角落,双手环抱着双膝,无声哭诉着这个世界对他是如何的残忍。
然后,有个蛮横不讲理的笨蛋,大胆而坚定地跳进了那片阴影里,用那稚嫩而毫无说服力的话语试图将他从阴影里拽出去。
她成功了……
上野北微微垂眸,看着那个粉发的小姑娘将男孩紧紧抱住,然后硬是要带着他离开这里。
啊,成功是成功了,但她拉的时候用力太大了。
男孩呆呆愣愣的被女孩拉着出去,阳光沐浴在他身上,眼眸中落入一片湛蓝的天空。
他的天空塌了,但世界的天空还在。
微微垂眸时,他那双黑色的眼瞳里见到的,是几缕从女孩发间跳出来的俏皮的发丝。
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生活只剩下这一抹春日樱花般绚烂的色彩。
而他和她的故事,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顺着记忆开始行走,就像是又一次走过他的人生。
【诶,阿北一个人不敢睡觉吗?】
【放心,我陪阿北一起睡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依赖。
上野北站在女孩的床边,眸光凝视着前方,男孩抱着枕头迟疑着躺到了女孩的床上,而此刻和穿着睡衣的小姑娘挤在一起。
男孩细嗅着樱粉色发丝间流淌着的淡淡清香,眼眸中没有多少睡意,而小女孩的表现则更加积极,她一脸自豪与欣喜,流露出的表情就像是在过家家里扮演「母亲」的角色时那样单纯可爱。
她那时候,也是觉得在过家家吧?
又或者是「大姐姐」与「母亲」之类的角色属性刺激到了她,让她心生亢奋与责任感。
但不管如何,他记得,那个晚上他睡得很沉很沉。
这时候啊……
上野北回过头,留意到了房门站着的成熟女性,她扶着额头,脸上的表情既是欣慰又是无奈。
好不容易看着这孩子有从阴影里走出来的迹象,结果却是搭上了自家女儿的清白……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也幸亏两人那时候都还只是年龄个位数的小学生,要是年龄再大一点,夫妇二人想来就不会同意了吧?
上野北嘴角微微扬起,嘴角含着一抹笑意,凝视着床上的男孩女孩。
男孩似乎是有些犹豫,他迟疑地伸出手,似乎是想碰一下女孩的发丝,但结果却是女孩反过来握住他的手,两只稚嫩而有些胖乎乎的手掌啪地包住他的手掌,而当他有些害羞不适地看向她的时候,她却是俏皮地眨了眨眼,露出了单纯的笑声。
这小笨蛋……原来还这么主动过么?
好像也确实如此,有段时间就真的是鹿目圆主动拉近双方的关系,当然这个「拉近」是青梅竹马之间的正常情感,而不是所谓的「爱恋」……那时候他和鹿目圆才多大啊?两个孩子能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不过,到了后面,当双方都有了一些性别意识之后,鹿目圆反而就萎了下去,变得羞答答了起来。
很有意思不是吗?
上野北往前走,眼前又是掠过一个场景。
【阿北多笑一笑吧?】
【啊?】
【我记得阿北之前不是很喜欢笑的吗?现在反而不怎么笑了……我觉得要是能开怀大笑起来的话,很多烦恼也能随之散去的吧?】
不应该是烦恼散去了,然后才能开怀大笑吗?
她……是不是把因果顺序搞反了?
又或者……
上野北凝视着女孩的笑脸,这蹩脚的理由可能是随口说起的吧,她就只是单纯想让男孩重新笑起来而已。
当时他看明白了,而现在也一样。
【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笑好奇怪!应该是这样的——】
粉发女孩伸出手指,按着男孩的嘴角捣鼓了一会吗,最后尝试着稍微往上提起。
然后,弄出了一个很恐怖的微笑呢。
【诶,不对,还是有点奇怪……总之,就是跟阿北之前一样!阿北之前怎么笑的,现在依旧怎么笑就行了吧?】
但现在和以前一样吗?
上野北从男孩女孩身边走过。
【这个……我尽量!】
貌似也是从这个时刻开始,他重新学习如何自然地笑。
他现在很喜欢笑,尤其喜欢开怀地笑……这也是鹿目圆带来的影响了。
走过了许多许多的记忆,那片黑色的海水从他身旁滑落却没有沾染到他身上,他被漆黑的绝望淹没,但当绝望在脚底下淤积,他的身形乘着黑色的浪花显露出来时,他身上却依旧是如最初那样干净。
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跨越绝望了。
在那段杂乱像是黑历史一样的记忆中,他建立起了一个全新的心态,那是由鹿目圆一点一滴为他搭建起来的璀璨的星空,他有了一套价值观,从此不纠结于文字的表面,他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又该做什么,他学会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最后,他清楚了他该怎么样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这是一种态度,一个正确的三观。
相似的情况,但他和晓美焰又不一样。他最初的时候一直希望晓美焰能够自立,或许就是见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就比如他承认他是很重视鹿目圆,但他不是失去了鹿目圆就不能存活,现在哪怕是所有他在意的人都离他而去,他也能振作起来——这同样是鹿目圆教会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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