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洲黑猫
尤里乌斯定睛一看，当时就叫不好——那个被他撞倒的人，竟然是负责隔壁村子的税务官！
绝大部分贵族的花销，全都出自领地的税收。不过贵族老爷们通常很懒，因此征税的工作，往往由这些税务官执行。
贵族老爷们在亲自征税的时候，往往不会赶尽杀绝。毕竟对于他们来说，领地上的平民也是他们的财产。真把人弄死了，受损的反而是他们。
可这些税务官就不一样了。
为了完成老爷们的任务，以及得到老爷们的好感。这些混蛋们不仅会按照老爷们的意思征税，有的时候甚至会主动加税——鬼知道这些钱是老爷的意思，还是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尤里乌斯缩紧了脖子，准备挨鞭子。
与此同时，他也将手悄悄伸到了背后，握住了一把屠满了毒药的匕首。
山中猎户难免和各种大型猎物正面冲撞，尤其是像现在这样贫瘠的灾年。每到这个时候，双方比拼的就是勇气。
或是成为怪物的粪便，或是成功的往家中抗一张上好的猎物皮毛，都在一念之间。
将匕首抵在猎物的大动脉上，然后狠狠一划，那巨大的猎物便会捂着自己的脖子，无力的倒下去……人其实也是一样的。
尤里乌斯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过出乎尤里乌斯的准备，这一次被撞倒在地的税务官吃力的从泥坑里爬出来之后，竟然没有发火，更没有让自己的手下们围攻尤里乌斯。
“真是晦气……哼，好好的走你的路！”
税务官这么骂着，脱下了自己变脏的外套，朝着村外走去。
这并不是什么仁慈。
尤里乌斯在税务官的脸上，无比明确的感觉到了一种极端的感情。尤里乌斯没读过书，不知道如何仔细形容那种感情……反正，就和那些吃了他的毒箭，并且掉进了陷阱里的野兽差不多。
急躁而惶恐，愤怒而无力。以至于身边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尤里乌斯困惑的看了一眼怪异无比的税务官，最终还是没有在他的身上花费太多的时间。为了快点回家，他甚至扔掉了背上的收获。
数分钟后，尤里乌斯来到了自家小院门口，他一脚踹开大门，对着房中大声喊道。
“妹妹！”
让尤里乌斯喜悦的是，在他发出呼喊之后的下一秒，房中就传来了妹妹清亮的回答声。
“哥哥，我在这里！”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从房中走了出来。猎户家的女儿身材高挑，眼神明亮，就连声音也比同龄人有力气的多。
虽然身上穿的只是很普通的袄子，远远比不上那些娇嫩的贵族小姐。可在尤里乌斯的眼中，他的妹妹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妹妹，你没事吧？”
“哥哥，你喝酒了吗？说的什么话。自从你上次杀了潜入村里的那只狼之后，村里就变得警觉了很多，我也一直没怎么出过门，能有什么事？”
听到妹妹这么说，尤里乌斯这才放松了许多。
“这就好，这就好……咦，你们是谁？”
尤里乌斯刚刚放心，猎户锐利的双眼就发现房间里好像还有别人。
下一刻，两个熟悉而陌生的脸孔出现在了尤里乌斯的面前。
其中一个男子年纪较大，看起来三十多了，他穿着极为随意，明明外面已经开始下雪，他还半敞着他的亚麻衬衫。
衬衫下，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有刀，有剑，甚至还有斧头。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一只黑眼罩，似是瞎了一只眼睛。在他的腰间，还挂着一柄手斧。昏黄且带着血丝的另一只眼，不断的在尤里乌斯的手腕和脖子间来回——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习惯打家劫舍的强盗。
那种将人视为猪狗般屠戮的眼神，绝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相比起这位强盗，另一个男人看起来也年轻许多。他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身上还穿着一身希望教会的下级神甫袍。
这两种人都是村子最不喜欢的来客。
强盗带来杀戮和劫掠。
牧师也带来杀戮和劫掠。
只不过强盗的话，领主老爷偶尔会管一下。至于牧师，领主老爷通常管不了——大部分时候，领主老爷和牧师都是同流合污的。
一下子出现了这么两位人物，今天真的不是一般的倒霉。
不过尤里乌斯并没有动手。
他的妹妹脸上不仅没有惊慌，反而很高兴的样子。
因为这两个人是他的亲弟弟。
只不过他和这两人已经很多年没有来往了，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这两人竟然一起来了。
回想着之前税务官那失落的反应，尤里乌斯大概猜到了一些。
强盗打扮的老二：“大哥，不欢迎我们吗？”
尤里乌斯看着老二那只黑眼罩，低头走进了房间。
“进去说……”
老二的这只眼睛，是被他亲手挖出来的。
……
穷人家是没有壁炉的，只有简单的炉子。猎户家的情况要略好一些，至少还有一些比较厚实的皮毛。
四人在房间里点着炉子，身上盖着皮毛，外面不断透进来的寒意，便被驱散了不少。
只不过老二的身上，仍然敞着胸襟。
妹妹很高兴的为三位哥哥倒了一点掺了酒的水——在这个时代，谁会牺牲为数不多的粮食，去酿酒啊。
尤里乌斯没喝酒，只是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亲弟弟。
“你怎么回来了？外面混不下去了？”
老二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了两个金币，放到了桌上。
“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小妹的婚礼，我不能参加了。这点，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是给你的，是给小妹的！你急什么急！”
老二这么说着，将劣酒一饮而尽。
老二的动作和话都很豪迈，不过尤里乌斯实在太了解老二了，哪里看不出他握着酒碗的指节已经变成了一片惨白。
在他进山打猎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一口闷掉了劣酒之后，老二的脸孔微微泛红。他沉默了几秒钟，最后说道。
“大哥你在山里，不知道情况……现在整个黑暗世界，都已经被梵卓家的那只女王蜂给统一了。她下了死命令，所有道上的兄弟，最迟半个月，都必须去军队报到。”
听到老二这么说，尤里乌斯大惊失色。
只是从老二口中说出来的话信息量实在是太多，一时间尤里乌斯竟然把握不住重点。
在一周目的时候，帝国从来没有调用过人类帝国中那些强盗土匪的力量。
一来所有人都知道，精锐部队比十倍的乌合之众还好用。越是大战，很多时候并不是比拼双方有多强，而是在比烂。
谁的士兵更烂，更快支撑不住，谁就会输掉战争。
尤其双方都是名将，两边都无懈可击的时候。
二来……辛洛斯麾下的死灵海越滚越多，越是死战，魔族就死的越快……
怎么现在，帝国连这些强盗的力量也需要了？
而且，还是由梵卓家的那位新晋公主来调配？
一周目和二周目许多事情是不一样的，蜂后并没有在一周目的时候崭露头角。反而到了二周目，却一飞冲天。
可不管怎么说，梵卓始终都是十分尊重王族的。统和强盗土匪的力量，还可以说是为了帝国的胜利。可由梵卓家族的公主出面，未免就……难道帝国的将军就做不了这件事吗？
为什么非要犯这种瓜田李下的错误呢？
这不像是梵卓一贯的风格。
老二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反正蜂后那女人突然跟疯了一样，按着一个名单，一个个杀过去。不愿意投降她的，就全都在一分钟之内杀光。你没见过和她战斗的人的惨样，简直就像是看到了邪神本体一样……”
“呼。我反正是搞不懂，为什么那女人要那么做。还好她至少给安家费，她想这么做，我们也只能乖乖听话。”
“这个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情，是搞不清楚的……比如世界上竟然有亲大哥，会挖掉自己亲弟弟的眼睛。”
老二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了杀意。
尤里乌斯知道，他是认真的。
他确实想杀了他。
但……不管怎么说，对亲弟弟做了那样的事情，也难怪他会憎恨了。
和外貌展现出来的样子差不多，尤里乌斯的二弟的确是个强盗。
当然，那是他离开村子之后的事情。
在离开村子之前，老二绝不能说是勤劳。大部分时候，游手好闲几乎是对他最好的形容。
在那个时候，尤里乌斯虽然不高兴，但绝不至于排斥他。毕竟，他是他的亲弟弟。在和外村抢水的时候，更擅长打架的老二总是会想着保护他。
直到那天……一个路过的贵族骑士喝醉了，想要调戏小妹。
当时尤里乌斯不在，于是老二就将那个贵族骑士剁碎了喂狗。
字面意义上的。
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老二连行李都没收拾，直接就跑了。将整个烂摊子，都留给了他刚刚回家的大哥。
最后还是因为那位贵族骑士的主君本来就和这块土地的老爷不睦，老爷就是想要恶心对方，又的确是对方有错在先，这才勉强将事情给糊弄过去。
即使如此，尤里乌斯还是被下了黑牢，差点死了。
老实说，尤里乌斯不恨弟弟杀了人就跑路，将全部的烂摊子都扔给了他。如果他当时在，他肯定也会杀了对方。
可问题是……之后原本本性不坏的老二，真的变成了强盗。
数年之后，老二终于悄悄回来了。他带着抢来的财宝，跟兄弟们炫耀。然而尤里乌斯却一点也不高兴，因为他看到了那些财宝上尚未擦干的血迹……
在外的几年，老二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恶棍。其他强盗能够做的恶事情，几乎都被他做了一个遍。
那一晚，两人争吵了起来。及至最后，两人甚至打了起来。
混乱中，老二打断了尤里乌斯三根肋骨，而尤里乌斯，则挖掉了他的一只眼睛。
尤里乌斯并非有意如此，而是在常年的狩猎中，他已经养成了招招致命攻击的习惯……
两人因此而彻底决裂。
其实在尤里乌斯心里，他也多少有些后悔。他有时候也忍不住想，要是当时再耐心些，会不会现在的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只是看着老二胸口那最显眼的斧痕，尤里乌斯终究还是说不出来。
有些事做了，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原本的血亲，也变成了敌人。
面对着老二挑衅的眼神，尤里乌斯握紧了拳头，憋了良久之后，才说出了一句话。
“对不起。”
老二：“……”
关系已经极端恶劣的老二看着尤里乌斯，彻底呆了。
显然，他没想到，自己那固执木讷的大哥，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时间，老二甚至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再次举起了酒碗，完全不管里面的酒液早就被他喝光了。
“你突然说这种话干什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反正我都做了那么多混账事，肯定要下地狱的。蜂后给的这些安家费，肯定不够买通那些恶魔。既然这样，还不如给小妹……”
老二的话还是和以往一样恶劣，仍然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可从他的话中，尤里乌斯还是感觉到了些许的遗憾。
如果那个时候……如果……如果当时再冷静一点，如果当时说话不要那么冲……
因为那慢慢迫近的死亡，就连老二这样的真正混蛋，态度也软化了下来。
大家都没说，但大家心里其实都清楚，这次和魔族的战争烈度，肯定会前所未有的高。这次走上前线的士兵，能有一成回来，就该说是神明保佑了。
——整个人类帝国的强盗，数量不说百万，几十万是肯定有的。在已经有了帝国正规军的情况下，这么大的数量，对于后勤的压力是毁灭性的。
正常情况下，没人会这么干。偏偏这个时候……要么，帝国就是有钱任性，能随意抗的住这种等级的开销。要么……死人是不需要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