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洲黑猫
因为，他们在特蕾西亚的身后，看到了月光。
不，并不是月光。而是……真正的月亮！
一颗极小，却真实存在的月亮，缓缓的自特蕾西亚背后升起。
这就是特蕾西亚进入白银之后，为自己选择的专精。
——空想具现化！
特蕾西亚背负着月光，出现在了战场上。
她缓缓漫步向前，清浅的月光温柔的倾泻在了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一片朦胧。
此时明明是白天，然而当她伴着月光出现的时候，就连天上的骄阳，也无法夺取她的光彩。
在场诸人显然都没想到，特蕾西亚竟然会一个人，以一种如此奇特的姿态进入战场。
“这是……这真的是月光吗……这到底是什么法术……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家一起上！”
站在特蕾西亚面前的，是十位久经战阵且配合异常默契的军官。特蕾西亚如此奇特的模样，并没有让他们放弃战斗，反而让他们将警惕心提升到了最高点。
在领队的命令下，这十位白银立刻组成了战斗队形，朝着月光中的特蕾西亚冲了过去。
三位盾战士，两位短剑盾牌战士，一位枪战士，一位大剑战士，一位身形飘渺的暗影刺客，再加上一位专修防护和恢复魔法的魔法师，以及一位目光锐利至极的弓箭手，共同组成了这次的攻坚队。
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拥有不下特蕾西亚的战斗力，在黄金级战士仅有几位的情况下，他们的胜率毋庸置疑。然而这并没有让他们掉以轻心，他们依然保持着最高的戒备。
军人们哪里是在战斗，看他们的架势，分明是准备和比自己强许多的恐怖魔物进行一场不能后退的生死搏杀。
这便是绝境长城出来的真正战士。
他们拥有十足把握，他们仍然不会给敌人任何机会。
特蕾西亚这两天才刚刚进入白银，别说置办一身合适的装备，重新构建出一套稳定可靠的白银级魔法连锁，恐怕就连应当学习的白银级魔法都没学全。
反观她的对手们，各个经验丰富，实力早就进入了稳定期，再加上合适的命令以及相当高的个人服从性……辛洛斯根本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不使用尸手的特蕾西亚到底怎么样才能战胜和自己同级的十位军人。
她当然可以使用尸手，可这次的裁判和监督者又不是只有辛洛斯一人。要是让这群士兵们知道特蕾西亚的体内流淌着魔王的血脉，恐怕就连辛洛斯也保不住特蕾西亚。
辛洛斯好奇的看着特蕾西亚。
特蕾西亚给与的回应是一曲柔美的舞蹈。
是月光舞。
特蕾西亚张开了自己的双臂，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就像是沐浴在月光下的白之公主。
月光如水般倾泻在了地上，特蕾西亚的足间在地上轻轻一点，地面上竟然出现了如同点点波纹般的涟漪。
她慢慢舞蹈着，一如神行走在水面上。
随着特蕾西亚的动作，越来越多的月光开始朝着四周辐射而去。
克洛伊：“刚才爷看到她召唤出了小月亮，就猜她肯定是要用月光舞。不过爷真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敢在这种时候跳月光舞……真是好大的胆子。”
月光舞，流传于这个世界所有种族中的独特舞蹈。
这个世界诞生多年，虽然社会组织形式仍然困顿于封建，但各个种族仍然发展出了自己独特的文明。
于舞蹈而言，人类的帝王破阵舞，魔族的食亲仪式，海族的海潮舞，精灵的自然舞各有千秋。
然而无论是在什么年代，什么地点，询问任一种族的舞蹈家，那些骄傲的舞蹈家都会说，月光舞才是世间第一的舞蹈。
月光舞源自何处，最初是由谁而跳的舞蹈，如今已无法考究。
似乎从世间生灵刚刚存在开始，月光舞就已经出现了。
哪怕世事变迁，月光舞一度因为种种原因失传，然而当精擅舞蹈的大师们沐浴在月光下的时候，眼前便会忍不住出现一位高贵至极，却看不清面目的公主穿着雪白的衣裙，戴着黄色的发带，在水面上，在月光下缓缓起舞的身影。
每一位舞者大师，都会深深的被那月光下的朦胧舞姿所征服，在月光舞的面前，一切的舞蹈都是如此乏味无聊。
这份独特的身姿就像是烙印般，牢牢地刻在了所有生命的魂灵中，无论多少年都不会被忘记。
人类和魔族对立无数年，双方互相掠夺和抹黑无数次。唯独月光舞，是两个种族公认的宝物。
但凡是对舞蹈有一点兴趣的女孩，学习的第一支舞必然是月光舞。
它的动作并不困难，却又如此高贵优雅。哪怕所有舞者竭尽一生，都无法再现那位月光公主的万一，他们仍然乐此不疲。
月光舞不仅仅是舞蹈。
它还是武技，是哲学。
某些青史留名的战技大师，甚至从这轻柔的舞蹈中发现了某种妙绝的武技的影子。他们不止一次想要将这份特别的武技从月光舞中剥离出来，但他们都失败了。
“这是女儿跳给父亲看，展示自身成长的舞蹈。”
“这是热恋中的少女，向爱人展现思慕的舞蹈。”
“这是体内燃烧着热血，想要获得胜利的渴望者的舞蹈……”
“毫无疑问，这是受到神祝福的舞蹈。就算是神看到了这美丽的舞蹈，也会忍不住高兴的摇起尾巴吧。”
月光舞在整个世界的全部文明中都拥有无比独特的地位，因为武技大师们的断言，也有不少魔法师和战士尝试将其融入自己的动作中，改良成一种独特的战舞。
他们成功了一半。
但是……
朦胧的月光，越来越盛，渐渐填满了大半个赛场。
既然是仿真战斗，那么使用深幽黑暗术等遮掩视觉的法术自然也在允许范围之内。
只不过这次特蕾西亚使用的月光范围过大，不仅将自己隐藏在了蒙蒙月光中，同样还将对面的十位战士也彻底掩盖掉了。
本来正打算进行解说的主持人压力很大，这种战斗完全超出了他的常识，但就这么在一旁看着，一句话都不说，也实在不像话。
于是主持人灵机一动，找到了赛场最上方，注视着一切的辛洛斯做解说。
凝视着朦胧华美的月光，辛洛斯沉默不语。
率先开口的是玛蒂尔达。
玛蒂尔达：“是空想具现化啊。有多少年，没有看到选择走这条道路的魔法师了。如果是我的话，为了胜利，肯定会使用更强大的尸……使用空闲具现化对付这些冷酷的战士，实在是太冒险了。”
主持人并没有在意玛蒂尔达刻意跳过的东西，而是接着追问道。
“什么是空想具现化，康诺特小姐？”
作为辛洛斯实质上的未婚妻，玛蒂尔达在帝国中也算是小有名气。
“顾名思义，空想具现化就是将原本只存在于自己梦想中的东西，真正投影到这个世界之中，化虚为实，借此实现种种奇迹。比如现在特蕾西亚投影出来的小月亮，如果她愿意的话，她还可以投影出微型的太阳，或是别的什么……”
玛蒂尔达话还没说完，主持人立刻大惊失色。
“那岂不是无敌了？”
“要是我在和畏惧阳光的地底种族面前，投影出了一个太阳，就算双方实力相等，我不是凭空增加了一半的胜算？如果我……”
玛蒂尔达：“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我们假设你对炼金法术有过一定了解，那么你一定知道名为等价交换的大前提。空想具现化能够完成，除了需要使用者耗费大量的魔力，以维持【奇迹】的显现之外，它每时每刻，都在消耗使用者的【梦想】。”
“梦想？”
不止是主持人，在场听到玛蒂尔达解说的观众们都不明白玛蒂尔达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魔法并不是神明赐予的伟力，而是魔法师用自己的魔力，自己的智慧，在这个世间编织出的小小奇迹。
这份奇迹自然是有代价的。
大部分时候，奇迹的代价是魔力，有些比较极端的时候，奇迹的代价是魔力和生命。
然而梦想……这算是什么代价？
主持人还想再问，玛蒂尔达却低下了头，凝视着下方努力和军官团们纠缠着的特蕾西亚，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场面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还好同样面色沉重的辛洛斯很快接了下去。
辛洛斯：“这位先生，在您成长的过程中，你是否因为某些原因而动摇过？怀疑过？更准确的说，您在小的时候，是否立下过许多看起来很伟大，如今想来却可笑至极的梦想？”
“啊，的确是这样的……”辛洛斯的话语非常轻柔，然而对于主持人来说，却仿佛点在了他的心尖，一些原本只在午夜梦回才会悄然想起的东西，此时竟然十分顺理成章的说了出来。
“在很小的时候，我的梦想是成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元帅。我将带着人类铁骑，彻底踏平魔族。我将迎娶公主，成为人类历史上最传奇的传奇。”
“只不过这种事情，也就是想想罢了。越是长大，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梦想简直就是在乱来。能成为传奇的，无不是天赋异禀，且从小努力的人。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只要能成为一名法师，就已经是祖先保佑了。”
“但等我再长大一些，我开始意识到，就算是这样的梦想，对我来说也是根本不可能达成的东西。如果现在再问我梦想的话，我想……我只想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如果可以的话，要是能有一个爱着我的她，那这一生就完美了。”
主持人回答的很认真，并不觉得有什么羞耻。
所谓长大的过程，本来就是渐渐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庸人的过程——主持人是这么认为的。
旁观的观众们侧着耳朵倾听着，渐渐开始意识到辛洛斯想要说些什么。
辛洛斯：“主持人先生，我无意冒犯。但现在的你，梦想其实已经消失了。你的妄想，已经被现实残酷的杀死了。”
主持人：“或许吧……我只是在有限的选择中，做出了相对来说并不是最差的那个选择……等等，你是说……特蕾西亚小姐她……”
辛洛斯：“没错。所谓的空想具现化，就是人类的大妄想。维持空想具现化需要大量的魔力，然而那海量魔力只不过是最基础的需求。它真正消耗的，其实是人们内心深处对某种特别之物的渴望。”
“因为想要变得强壮，为了回应这份心情，人就会格外努力的去锻炼，去跑步。因为想要变得更睿智，更优秀，人便会去努力的阅读，去沉淀。因为……空想具现化就是这么一种将内心深处最诚挚的渴望凝聚出来，去战斗，去搏杀的法术流派。”
“空想具现化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直接就赌上了一切。对于空想具现化的使用者来说，它的战斗过程并非是在战斗，而是在和自己，和世界，和命运的抗争。”
“对于它来说，没有失败。”
主持人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
“梵卓大师，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如果在使用了空想具现化，仍然被击败的话……”
辛洛斯别过头，看向了脚下的朦胧月光。
“你，听到过心碎的声音吗？”
“连心带着灵魂，整个碎掉的声音。”
主持人讷讷无语，辛洛斯平静的凝视着月光，阅读着月光中蕴含着的心意。
【明明感觉这么近，但伸出手来也抓不住。即便如此，纵然无法企及，也会有留在心里的东西吧。】
【不是我父母的续集，不是我子女的前传，更不是我朋友的外篇，更不是任何人的注脚。娜诺卡说的没错，对待生命不妨大胆冒险一点，因为好歹我要失去它。】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奇迹，那只是努力的另一个名字。生命中最难的阶段不是没有人懂我，而是我不懂我自己。】
【娜诺卡就像是我的半身。她所说的话，全都是正确的。】
从一开始，特蕾西亚就赌上了一切。
值的吗？
辛洛斯很想这么问特蕾西亚，不过……她或许也在寻找答案吧。
她生于人魔的夹缝之间，不被任何人认可。她向往平静，血管里流淌着的却是最躁动的魔王之血。
她的出身，她的经历，这个世界的危局，都注定了特蕾西亚注定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是……即便如此……
【夕阳落下，天空开始闪烁星点，冻结的明月也到达我们头顶。】
【那将遥远的地平线燃烧起来的夕阳。】
【黑色的蛇牙螺旋着，带着仇恨，洞穿了白色的公主。】
【为一切画上了休止符。】
【红色的血，红色的景色。】
【如同夕阳一般在燃烧——一直一直不停地燃烧着。】
【但是，唯独这份感情，是不会消失的。】
辛洛斯：“……”
少顷，朦胧的月华消散。
眼耳口鼻都在不断往外渗着黑色血液的特蕾西亚艰难的喘息着，她口中咬着黄色的发带，再次将自己的头发束好。
在她的身旁，歪七扭八的躺着十位白银级的军人。
这些本该强大的战士此时却像是婴儿般，静静地沉睡着，再无之前的一丝杀意。
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