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的天使圣子 第1761章

罗真喝了两口弗里斯顿泡的咖啡。

确实有股老男人的醇厚味道，黑的很提神。

但罗真其实不太爱喝黑咖啡，更喜欢加点鲜奶。

所以他从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凯尔希怀里偷了点豆浆，加进两人的杯子里。

白色的饮料混入清黑的咖啡，再经过罗真手中勺子的搅拌，很快变成了令人眼馋的褐色。

“但就像咖啡和牛奶混在了一起一样，一滴水融入了大海，那就再也没法捞出原原本本的那滴水了。你想要做的就是这种事情，这种思辨想必不需要我对你重申的，弗里斯顿。”

弗里斯顿：“……可你混入的那个，好像是某种豆类碾碎过滤出的饮料？叫豆浆？”

“对啊，咖啡不也是一种豆浆嘛。”

罗真坏笑的眨眨眼。

这简直是一种哲学问题了。

且不论咖啡豆和大豆能不能都算“豆”，罗真的意思其实很明白。

当每一粒豆子都被磨成了液体，变成第三者眼里的一杯咖啡、一杯豆浆的时候。

已经不可能再把这杯同时混入咖啡和豆浆的饮料，还原成没磨成浆液前的那一颗颗独一无二的东西了。

……但是，这只是一般情况下。

罗真确实可以再现他的妻子和女儿，或者记录在源石中的任何一个生命。

但那和简单理解的“复活”是两回事。

虽然源石中的信息已经庞大到任何人都无法掌控了，但罗真拥有着最高权限。

他确实可以从索拉里斯之海中，抽出原本那滴水的信息，再造出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给他。

他其实也确实做过类似的事情，就是阿丽娜。

阿丽娜在物理意义上早就死了很多年。

她一直是依靠源石技艺，在死前将自己的精神转移到塔露拉身体，可以说是寄生在她身体的源石里。

这其实和梅莉很像，也和弗里斯顿很像。甚至和莱塔尼亚的巫王很像。

他们在生物学上都早就死了，也都有明确的自我认知。

只是他们的思维和自我认知从来没有断绝过，也有着清楚认知自我的理性，所以才没有陷入自我怀疑和内耗。

所以罗真也坦诚布公，如果弗里斯顿真的想复活妻女，他确实可以做到。

只是那样的“复活”，并不是让原本死去的那个人复生。

“我个人认为，【灵魂】是一种方向性。那是一种脱离肉体的本能，一种向量的惯性。”

“……灵魂？”

弗里斯顿有点不安的复述了这个词汇。

哪怕在前文明的时代，人们也没有发现灵魂这个概念存在的确凿证据，因此依然将其视为一种迷信和自我安慰。

远古的人类先哲，想象出了【灵魂】这个概念来作为自我的锚点。假定每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以此安抚自己的不安。

但弗里斯顿却敏锐的察觉到，罗真并不是在说这种假定的概念。

他仿佛是真的看得见，那个科学还无法证明的事物本身。

罗真低垂眉目，让弗里斯顿仿佛有种被慈悲的佛像注视着的错觉：

“我确实可以用完全一样的情报和记忆重塑一个人，将内化宇宙里的信息反转出来。但我从没承诺过源石可以做这种事情是有理由的……因为这样重塑出来的人，她的方向性已经清零了。”

“决定上传自我意识的你，和扫描了自己大脑的梅莉，你们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无论外人判断你们是不是本人，你们都确实继承了这份惯性。但在内化宇宙中封存的信息就不存在这股惯性，即便我重新复现出她们，也会产生极为细小的差异。……也就是这样的差异，可能对你来说，就是压倒性的绝望了。”

……啊啊。

在短暂的惊愕后，弗里斯顿感受到了一种荒唐的醍醐味。

他瞬间清醒了。

仿佛一万三千年来的积累的迷雾，一朝之间就被扫清了一样：

“是啊。我并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弗里斯顿，而是一个继承了他记忆的数字生命。我的自我认知非常清晰，也希望人们称呼我为弗里斯顿……但我并不是。”

“那么，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弗里斯顿】的我，要如何面对经过源石信息重构的妻女呢？我出于自私重构了她们，那她们能认可我吗？这是虚假还是真实，疑惑只是我的自我满足？”

这种问题，也就是弗里斯顿这种理智非常清晰的人才能自我思辨了。

罗真很高兴他是这样的人，也因此他才能坚持一万三千多年的理性。

“归根结底，罗真君……你到底是什么？你果然有着超越我们文明已知维度的视界，能够亲眼看见灵魂吗？你自己又是如何死而复生，在万年后再次重生的呢？”

弗里斯顿的独眼监控器紧盯着罗真，表现出强烈的求知欲。

比起那些纠结和矛盾，弗里斯顿终究还是更优先好奇。

这很好，证明他确实是活在当下的人。

不管他和万年前的弗里斯顿是不是同一个人，现在的他都是鲜活的，这就够了。

“我就是我。就像弗里斯顿你一样，我们始终如一。”

呵呵……弗里斯顿的机械小车身体发出低鸣，就像有趣的哼笑声。

他的负担一下子小了不少：

“您并没有否认自己不是人啊。以人类的外貌和我们接触，为人类的延续兢兢业业的圣子陛下。您到底是广袤宇宙中比我们更加先进的多的外星人呢，还是某种更高维度的意志或概念呢……其实怎么都行吧。”

“人类文明已经因为这种畏惧和不信任，白白浪费过一次机会。我会尽可能帮助可爱的泰拉文明，希望他们不要犯下同样的错误。”

弗里斯顿再次举杯致意，用细巧的机械手臂喝茶。

场面的空气一下子快活了不少，连专注吸自家主人的凯尔希都吞了一口。

弗里斯顿挪了挪轮子，换了个更舒适的角度：

“希望有妻女作伴，这是我个人的私心欲望。但她们没有我这一万三千年来的经历，也未必会想在这陌生的世界中活下去。”

“将来或许有一天，当我能够自豪的向她们宣布【我就是弗里斯顿，这是我们文明崭新的未来】。并且也做好准备，迎接一个不太一样的她们的时候，或许我会再次向圣子陛下您求助。拜托您了。”

罗真：“嗯，不客气。……而且主要，你是不想她们发现克丽斯腾吧？”

罗真先是大气的答应，然后马上表情滑稽了起来。

这句话，让弗里斯顿脑袋上那个味觉传感器里的茶水都喷出来了。

虽然罗真没有很八卦的去内化宇宙里查找弗里斯顿妻女的信息，但光看他对克丽斯腾做的那些事情，罗真都明显感觉到他的爹味。

这老家伙，过了一万三千年的孤独岁月，然后遇到了第一个外面来敲门的金毛小狗。

这就把人家彻底当做亲女儿宠了，要什么给什么，简直丢人呐！

“我……我们可以先略过这个问题不谈。我支持克丽斯腾的计划，这一切都是经过理性思考的。嗯哼！”

这老家伙装模作样的咳嗽几声，拎着那滑稽的机械手擦着桌子。

“我们还是聊聊更有建设性的事情吧。”

他生硬的换了个话题：

“在得知了如今泰拉文明的存在后，我马上理解，这正是我们文明的后继者。虽然这或许只是一场并不美好的意外，源石既塑造了他们，也造成了这万年的苦难，但这也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历史学的记录可以交给制造了【文明的存续】的实验室负责。说实话我以前就不喜欢那个黑王冠的意象，太具有统治和权力的意味……所以，罗真君你打算什么时候加冕为泰拉帝皇？”

刷啦啦……！

罗真还没回话呢，弗里斯顿那铁坨坨似的身体里就又钻出一根折叠式的机械手。

他独眼监视器下方的部位噗哧弹出一个储物匣，看着就像是在吐舌头似的，造型肯定也是可露希尔的兴趣。

弗里斯顿从中取出一张纸质的大地图，在罗真面前铺开……正是泰拉大地的地图。

弗里斯顿一边用机械手按平地图，一边还在发牢骚：

“泰拉文明的科技都被源石给惯坏了，太过偏门。虽然源石作为能源项目也确实有着划时代的能力，但也因此导致科技树太单一了！竟然连地图测绘技术都这么差！”

“但还好，我听说罗真君你以前就去过地图上这个叫谢拉格的小国家对吧？我听说这里非常落后，虽然地处哥伦比亚、卡西米尔和维多利亚三个国家的中间，理论上来说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因为四面环山而且海拔极高，反倒使他们独善其身到现在。而且不知道为啥，好像还没有源石的天灾。”

连绵的高海拔雪山，这就是浪漫啊！

弗里斯顿的声音里明显带入了兴奋，让罗真微妙的苦笑。

他慷慨激昂的演说还在继续：

“我觉得，泰拉皇宫就该修建在这里！把整个谢拉格周边的高海拔山脉都包裹起来，建立这个星球的最高统治机构吧！虽然我不是建筑师，但这一万三千多年的无聊时光里，我已经把同伴们留下的资料学了个透，正有一肚子的灵感等待发挥呢！”

“然后作为我本职工作的生物工程师，配合泰拉可行的科技水平，我准备在十年内造出第一批基因强化的新人类。虽然因为缺乏设备，估计都得我手搓了，但我保证能力绝对优秀。他们可以穿上金色甲胄作为圣子的禁军护卫皇宫，然后再批量生产体型更加高大、更便于量产的士兵，就取名叫阿斯塔特……”

罗真：“弗里斯顿，弗里斯顿。停一停，我并没有当什么帝皇的打算。”

在弗里斯顿激动的晃动身体，从头顶上的投料口里喷溅茶水的时候，罗真已经无聊的用手指数凯尔希的牙齿数量了。

他很理解这个老人憋了一万三千年的聊天欲望，也确实觉得他说的内容很有兴趣，他是很愿意听的。

但是愿意听和愿意干，那就是完全的两回事了。

罗真撸着凯尔希继续说：

“我已经是拉特兰圣子了，这个身份已经够麻烦了。如果真要我选，那我宁可不承担任何政治实体的责任，依旧在罗德岛上做个无国界的科研组织就够了。”

“而且弗里斯顿，既然你大概了解过泰拉的情况了，就肯定知道这里的发展水平是什么程度。源石和天灾确实将他们塑造的更暴力，在互相毁灭的水平上可比正常的文明高多了。”

“唔姆，我很理解。”

弗里斯顿丝毫没有忐忑，马上就跟上了罗真的思路。

这也是他早就想过的问题：

“正因为考虑到这个可爱小文明各方面的幼稚，却又只有拳头过于早熟，我才觉得应该好好教育他们。应当有一个政治实体……或者说个人偶像，展现出压倒性的力量，以最快速度统一所有种族和国家，才能将在源石上成长起来的这个新生文明的潜力挖掘出来。”

“这件事情别人都做不到。唯独圣子，罗真你可以。”

弗里斯顿还挺认真，让罗真不太好说的移开了目光。

“……”

罗真腿上沉迷欢爱的凯尔希，这会儿也终于认真了些。

她拉着罗真的手，让他抚摸自己的脸颊。

用这种亲昵的方式，她无声表达，自己会无条件追随罗真的意志……哪怕明知道这会给他带来压力。

弗里斯顿同样理解：

“我知道，罗真你厌弃这种低等的暴力统治方式。哪怕在我们的时代，你本该有成为绝对偶像的能力，却百般推辞，最后导致了那样的结果。”

“我也不是政治家或者军事家，同样反感这种事情。如果负责【天堂支点】的艾德将军还在，这种工作倒是……对了，天堂支点呢？那个叫拉特兰的国家不就是……”

罗真：“现在先不谈这些了。我并不想让前文明的事物太过干涉泰拉，抱歉。”

罗真难得颇为强硬的打断了弗里斯顿，强行中止这个话题。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很多人，在不同场合，说过希望罗真统一泰拉的话了。

对这种想法，罗真确实很能理解……但还没打算接受。

他理解统治的必要性，也并不反感为此发动战争。

但是，他不想做这个将要成为统治者、对整个泰拉负责的人。

“我是在逃避责任啊，弗里斯顿。我欣赏人类的情绪和精神，文明的美好和复杂。在这点上，我对过去的文明和现在的泰拉，都是一视同仁。”

“你能想象吗？一个连好坏优劣都没法明确，对未来也无欲无求的男人，能怎么管理好一个国家、甚至一颗星球的文明？”

罗真说这些的时候都是笑着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帅气。

他甚至在开玩笑，支持弗里斯顿自己去当泰拉皇帝，建立个机械飞升的科技帝国。

他毫不掩饰自己是个浪荡的渣男，光是挠着凯尔希的下巴就让她直喘气了。

但弗里斯顿……和凯尔希都知道，他只是在装傻。

他永远不是能真正做到自私的男人，否则就不会第二次来到人类的文明中了。

他只是太喜欢这一切，爱着人类所有的美好和丑陋，才尽可能的不想采取这种手段。

“……我理解了。罗真你的想法也没错，求同存异正是我们文明辩论的根基。”

弗里斯顿马上收起了地图，动作很顺滑。

他其实也猜得到，罗真不会同意走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