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神了 第13章

　　与之相对，九九重阳节，则是乡民们敬献祭祀、礼赞神明重要日子，是神灵的节日。乡民们可以不过春节，但却万万不敢不过重阳节。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这一天热闹的其实也只是山下的村民们。

　　陆恒只是收点祭祀，拿点香火而已，村民们的热闹是村民们自己的，与他并不相通。

　　他站在寒羽山的主峰上，眺望着山脚下忙碌的那群村民，并没有现身。

　　今晨很早的时候，太阳还未出来，水生村的村民们便已经集体进山，来到这寒羽山主峰山脚下的河滩边了。

　　每年的重阳节，这些村民都会携带各种吃食、烹饪工具，以及祭祀用品，来到这寒羽山主峰下的河滩旁。

　　这条河流经水生村、寒羽山，消失在寒羽山脉的另一头。在山中兜兜转转，恰好在主峰山脚下这里形成一道河湾，河湾处不但水草丰茂，鱼群也很多。

　　村民们在河湾处开灶生火后，便要开始处理各种食物，杀鸡宰羊，清洗蔬果，可以说是忙得热火朝天。

　　因为除了为陆恒准备的三牲祭品外，村民们还要为自己准备饭食。重阳节这一天，他们要在这河湾处待上整整一天，直到太阳西垂、星月高悬，入夜后才会离去。

　　乡民们的传统中，这是为神明礼赞，在山脚下载歌载舞、向神灵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原本的狼妖觉得村民们的节目有趣，会躲在山中观看。

　　但陆恒却还是那句话，人与妖的悲喜并不相通，陆恒只觉得这些村民吵闹，并不觉得他们的表演有多好看。

　　不过在这样的旁观之中，陆恒发现水生村的村民数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陆恒所在的世界，普通的乡村一般只有十几二十户人家。然而山脚下这水生村的村民，粗略估计便有四五百人。

　　在狼妖的记忆中，陆恒知道这个世界妖魔横行、凶兽肆虐。所以人类的聚居地大多人数庞大，因为人多才能对抗猛兽。

　　之前水生村的青壮们进山时，人数便有数十。所以陆恒知道水生村的村民人数不少。

　　不过如今全村出动后，他才知道这水生村的人数已经多到了这种程度。

　　若是在陆恒原本的世界，一个偏远小村庄是肯定无法集中养活这么多人口的。但这个世界却不太一样，有神祇的庇佑，地里的作物几乎不会歉收。

　　再加上山中蔬果丰盛、野兽庞多，便是陆恒放开了嗓子吃，这寒羽山中的野兽也够他吃好几年了。村中猎户只要能猎到一两头猛兽，便可以全村加餐——当然，有时候则是猛兽加餐。

　　在这种不缺吃食的环境下，小小的一个水生村都能养活这么多人，若是山外那些大城重镇，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居民。

　　想到这里，陆恒下山入世巡游的想法便更为热切了。

　　他很想看看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到底有着怎样的风土人情，与他原本的世界又有怎样的区别。

　　不过以他如今的修行进度，怕是还有好几年……想到这里，陆恒不由得叹了口气。

　　到了中午时分，村民们终于准备好了祭品，在老村长及一干族老的带领下，村民们将祭品送到了山神庙前。

　　不过走到前面领头的人，倒是有些出乎陆恒的预料。因为领头的并不是年迈的老村长，而是那个叫做小艾的女孩。

　　陆恒的注视中，小女孩面无表情的走在队伍前面。虽然没有穿着当初那一身大红的嫁衣，但衣着布料却和身后的村民天差地别，很显然料子很好，是村民们特地准备的祭祀礼服。

　　带着村民们走到了山神庙前，女孩取代了村长的工作，主持了这次的祭祀。按理来说，这应该算是大出风头的事情，不过陆恒在女孩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欣喜。

　　于是陆恒对这个小丫头开始好奇了。

　　不过他也并没有在人前现身，村民们按照既定的流程祭祀敬拜后，便默默的撤走了，直到天黑后才会回来带走这些祭品。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陆恒这才从山神庙中走出来。

　　他来到供桌前，看着供桌上这丰盛的祭品，不由得叹息一声。

　　今年的祭品和往年比起来，丰盛了许多。然而论山神的本职，原本的狼妖比陆恒不知上心多少倍，但双方的待遇却天差地别。

　　陆恒都有些同情那狼妖了。

　　从某种角度来讲，也怪不得狼妖守护此地八十年后心态爆炸，最终踏上邪路。这种思维简单的山精妖怪还是太蠢了，除了威逼胁迫之外，根本就没想过用别的手段来诱使村民们信仰它。

　　最终天雷亟顶、身死魂灭，可以说是很惨了。

　　……不过这些跟我冷酷无情的陆恒有什么关系呢？

　　走到供桌前，陆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见那供桌上的祭品中飘出了些许白色的雾气，被陆恒吸入腹中。

　　这一刻，陆恒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食物美味，心情愉悦。

　　这种倾注了村民们信仰祭祀的祭品，并不需要陆恒亲口品尝。他只需要把祭品中的祭祀信念吸入腹中，尝到的滋味可比真正的去吃这些东西还要好。

　　只不过陆恒这一口吸完，供桌上的贡品虽然完好无损，内里精气却已经完全丧失了。村民们拿回去再吃，也尝不出多少味道。

　　享受完祭品后，陆恒便回到了地底。这些祭品虽然只吸了一口气，但其鲜美滋味却可以持续很久，相当于数小时内一直在吃美味大餐。

　　这可是一年只有一次的美味啊，其滋味，比陆恒上辈子吃过的所有美食都要好。陆恒得好好享受才行。

　　直到天黑后，享受完大餐的陆恒这才从地下冒出来。

　　此时山神庙前的供桌已经被撤走了，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不过山脚下的河湾处却热闹无比，收割完稻谷、获得了一年丰收的村民们聚在一起，欢声大笑，载歌载舞。

　　男人们划着拳、碰撞着瓷碗，畅饮着酿造的米酒。女人们聚在一旁，嬉笑着讨论家长里短，篝火的光芒将河湾处照得通明透亮，就连孩童们的嬉戏打闹也如此和谐可爱。

　　看着这一幕，陆恒知道，这些村民快要离去了。

　　当一天的祭祀忙碌结束后，将带来的碗筷桌椅都收拾好后，村民们如今的欢笑是这重阳节最后的余韵。

　　这样的玩闹再持续半个时辰左右，随着村中族老们的命令，村中的所有人都会聚在一起，一同朝着山中神庙的方向跪拜叩首，祈求来年的庇佑。

　　之后便是结束与离去。

　　隐藏在山林之中的陆恒，远远的看着篝火旁那些村民脸上的笑容，心中升起了别样的感觉。

　　这山中的乡民们虽然愚昧、短视，但也简单、淳朴、乐观。他们的快乐是如此简单，简单到陆恒甚至有些羡慕的程度。

　　想到这里，山林中的白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怔的出神了许久，随后才在一个小孩的哭声中回过神来。

　　“呜呜呜……我的鼻子！我的鼻子！”

　　陆恒循声看去，看到那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如此正趴在地上、捂着流血的鼻子嚎啕大哭。大概是摸黑奔跑时摔倒了。

　　男孩的母亲很快便走过来，一边帮男孩止血，一边用河边捡到的树枝抽打小男孩的屁股。

　　“让你乱跑！让你乱跑！”男孩的母亲一边骂，一边打，一边心疼的帮儿子堵住出血的鼻子。

　　小男孩则一边仰着头止血，一边大哭。

　　“呜呜呜呜……我不敢了！娘！我不敢了！呜呜呜呜……”

　　那又屈又害怕的嚎啕大哭声，让篝火旁的大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夜风中，看到这一幕的白狼也不由得失笑摇头。

　　这欢乐而温馨的一幕，让他失笑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有些感慨。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了，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山中修行的枯燥生活。只是不知原本世界的亲友们如何了。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再也无法在同曾经的亲友联系。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心中祝愿他们能找到各自的快乐。

　　从某种角度来讲，无论是这山中的乡民，还是前世的亲友们，亦或是陆恒自己，都只是这天地间的浮尘一粟、简单而普通。

　　大家能做好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想到这里，白狼低笑一声，转身走进山林。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一直在修行，从未体验过睡眠的感觉。

　　或许今夜，他可以放下修行，好好的睡上一觉，回味一下曾经作为凡人的感觉。

　　或许，能做个好梦呢。

第24章 月下

　　夜幕下，白狼的身影融入山林之中。

　　离开河湾的喧闹，回到安静的山中，寻一幽静之处入眠，享受凡人时的乐趣，这是陆恒原本的打算。

　　没错，原本的……

　　在山林中走了没多远，陆恒突然觉察到了些许熟悉的气息，让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陆恒有些诧异。

　　这种时候，这小丫头不在下面跟亲人团聚，一个人躲在这种地方干嘛？

　　心中好奇，陆恒便放下了入山的打算，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陆恒从山林中走了出来。

　　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一个向外凸起的巨大山石。在这里，恰好可以俯瞰河湾处的灯火，却因为下方树木茂密的原因，河湾那边是无法看到这里的，可以说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好地方。

　　如今，名为小艾的女孩正双手抱膝、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巨石边缘，怔怔出神的看着下方河湾处的喧闹热闹。

　　此处阴暗寂静的山林，和远处河湾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默默坐在黑暗中的小女孩身上，似乎多了些许的孤寂。

　　陆恒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问道，“为何一个人躲在这里？不下去和家人团聚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小女孩一跳。

　　不过当她转身站起来，看到身后的巨大白狼后，害怕的情绪便消失了。

　　女孩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捏了捏裙角。

　　“山神大人，您……您怎么来了？”女孩的声音中，似乎有些惊喜。

　　如今的女孩，面对陆恒时已经不再是最初那次见面的惶恐。看到陆恒，她不但不害怕，反倒是开心了起来。

　　这种情绪的变化，陆恒察觉到了，因此好奇，“这种热闹的节日，你一个人躲在山里，不怕被野兽叼走吗？这山里的野兽可是很多的。”

　　小女孩不好意思的捏了捏裙角，说道，“有山神大人您赐予的令牌，山里野兽不会袭击我的。”

　　陆恒哑然失笑，“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我倒是忘了……”

　　看着眼前的小女孩，陆恒再次想到了中午时的祭祀。

　　那时的女孩被村民们推出来，穿着与她年龄并不搭的祭祀礼服，皱着一张小脸，小大人似的按仪式的步骤安排众人做这做那。那时的女孩身上，有一种与她年轻并不相符的成熟古板，但却不可爱。

　　反倒是如今这个有些局促但却心情欢快的小丫头，更符合陆恒记忆中的那个“童女”。

　　陆恒从山林中走出来，也走到了巨大的山石上，站在女孩身边，和她一同眺望着山下河湾的热闹，说道，“今天中午的时候，我看到祭祀是你主持的。因为我的原因，村里的大家现在很害怕你吧？”

　　陆恒的话，让小女孩犹豫了起来。

　　陆恒便淡淡的开口，“有话直言就好，我不喜欢听虚假的托词。”

　　女孩连忙乖巧的点头，说道，“小艾知道，小艾不敢隐瞒。自从山神大人放小艾回去后，又在村长面前说了关照的话，村里的大家便都有些排斥我了。”

　　“只是他们心中害怕，所以就连排斥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但那是之前，自从巫祝老爷让大家明白山神大人的伟大尊贵后，村里的大家就已经不害怕山神大人，也不害怕我了。他们对我都很好，也很尊重山神大人您，所以才会让我来主持祭祀的。”

　　小女孩的回答，让陆恒转过头，静静的看着她。

　　陆恒问道，“那你为何一个人躲在这里不出去呢？”

　　女孩犹豫了数秒，说道，“因为……因为大家虽然不害怕我了，但却敬畏我。如果我在下面的话，大家都会放不开，是无法真正开心热闹起来的。”

　　“而且……而且……”

　　女孩越说，声音越小。

　　陆恒看着她，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我……我已经不喜欢热闹了，”女孩呐呐的低着头，轻声说道，“我喜欢一个人待着，这样不用看大家的脸色，也不用照顾大家的心情。只有我一个人，不需要去顾及什么，也不需要去考虑什么，这样其实很好……与其待在下面被大家畏惧，我宁愿一个人。”

　　女孩轻柔的讲述，让陆恒沉默不言。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心中叹息。

　　关于这个小姑娘的事情，他已经听公叔桀讲过了，知道这个小丫头早就没了父母，在村中本就是无根的浮萍。如今又被陆恒“另眼相看”，甚至还在所有人都认定陆恒是妖怪的时候，敢于站出来反对全村的大人。

　　发生了这一切后，小女孩已经无法再融入村民之中了。

　　想到这里，陆恒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女孩，说道，“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然后回答我一个问题。”

　　女孩听话的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头巨大得吓人的白狼，看到白狼那深邃的眼眸，听到了白狼冰冷的询问。

　　“若是能够重来一次，被选中的童女不会是你、而是别人，你愿意让一切重来吗？”

　　白狼的眼眸深邃而尖锐，那锐利的视线似乎洞彻了人心，充满了压迫力。

　　被这样的眼眸注视着，女孩恍惚间生出了一种感觉。似乎自己只是一张通透的白纸，已经完全被看穿了、在山神大人面前没有丝毫的隐秘可言。

　　但她其实也没有想要隐秘什么秘密。

　　面对白狼那锐利的注视，女孩摇了摇头，说道，“小艾不愿重来。”

　　不等陆恒询问原因，女孩便苦涩的笑着，解释道，“如果不是山神大人，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大家的本性，也永远不知道把我推进火坑的是我最后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