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吹瓢
是那个吃下了孩童的食人魔鬼，也是那个不得不成为魔鬼的孤单少年。
郑毅，低声呼唤着少年的雷光之名。
“……很痛苦吗，阿斯忒里俄斯。”
自下而上，几乎和米诺陶诺斯手中巨一般大小的可怖巨剑在那只单臂的握持下，轻巧得像是一尾随着凛冬之风飘摇的宽叶。
随即，叶片击碎了重斧。
自上而下的优势荡然无存，无论是本能的役使着重心的偏转，亦或是那即便在狂战士职介中也位列前排的怪力，还是双斧本身坠落的沉重，在这柄血肉幽骨的剑面前都没有了意义。
崩塌、皲裂，支离破碎。
不是以技巧去偏转那双斧之上的蛮横，也没有躲避斧刃的厚重从侧方侵袭斧面，郑毅就像是要敞开双臂去拥抱眼前这个近四米的巨人一样，迎住了米诺陶诺斯的双斧。
然后，毫无滞涩的将那象征着迷宫的双斧生生砸作了漫天迸射的残片。
斩首的剑没有停歇，像是要在空中描绘出一轮猩红色的皎月，坚实且锋锐的剑刃在郑毅恰到好处的力道与距离感把控下飞旋向上，径直斩断了紧扣在米诺陶诺斯脑袋上的黑铁面具。
齐齐整整的一分为二，足以抵挡低级宝具的铁面悄然滑落，露出了那张郑毅和立花都无比熟悉的面容。
很稚嫩也很邋遢，似乎是因为难以相信自己的双斧会就这么被击溃，那种人性化的讶然冲淡了他脸上无时无刻不再暴动的狂气和强.欲。
郑毅的复眼中清晰倒映着米诺陶诺斯作为人的残余。
那是叫做阿斯忒里俄斯的少年正沉沦在兽性与狂气的包围中哭泣。
他那双总是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郑毅，青年比他更为狰狞的身体就这么伫立在那里。
不是挥舞着剑为恶，不是张开锐利的牙去撕咬无辜者的血肉，不是驱使着四肢去绞碎无辜者的生命。
眼前的这个男人.就.站在这里，持着剑，坚定不移的在为他心中的正义行使力量。
【这个男人，在守护着他珍视的东西。】
【明明和我一样，是这样天生便是怪物的身躯……】
【他却成为了那个女孩的英雄。】
身体没法偏转，甚至连挪动哪怕一点点也做不到，那巨剑上蕴含的力量哪怕是这具身体也无法完全消化，冲击性的余波仍然麻痹着米诺陶诺斯的四肢百骸。
可思维却意外的迅捷，米诺陶诺斯从被召唤到这片冻土后第一次，摆脱了狂气的诅咒，能这样清楚的去看看眼前的一切。
没有回过神来的尸骸，也没有耳边渐渐孱弱的哭喊。
一刹那，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
看着不远处的立花，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将要来临，米诺陶诺斯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幕幕断断续续的记忆破片。
那是在那遥远的无垠之海上，仿佛梦境一般美好又安适的记忆。
记忆中，没有人叫他米诺陶诺斯。
每一个人，都认认真真的，直视着他的眼睛，大大方方的称呼着他最喜爱的名讳。
“阿斯忒里俄斯。”
郑毅轻声说着，就想在召回玩耍的孩子。
斩首的大剑，缓缓定格在了最高处。
郑毅顺势将它举过头顶，那是完完全全扩展出身体轮廓的大上段架构。
仿佛在回应郑毅的呼唤，米诺陶诺斯……
不，应该是阿斯忒里俄斯努力低下头，与郑毅视线相接。
怪物的眼直视着怪物的眼。
人类的心传达给人类的心。
郑毅轻轻埋下头，像是在致歉也如同在悼念。
“对不起。”
剑，掠光直坠。
干脆利落，就像郑毅的攻伐一样全然没有拖泥带水，剑锋沿着阿斯忒里俄斯的右键切入，直至从他的左侧腰际滑出。
以太构筑的骨骼、肌肉、内脏，悉数被平整的切两段挤到两旁。
其中，当然也包括藏在胸腹的灵核。
阿斯忒里俄斯预感的东西如期而至。
那是死亡来拥他归去。
喷溅的鲜血与内脏的碎片铺满了郑毅深黑色的甲胄，近四米的身体在一瞬间被几乎分成两段，强健的心脏也变成一团乱泥，唯独还在奔流的血液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肆无忌惮的喷涌。
看着沐浴在自己鲜血中的郑毅，阿斯忒里俄斯没有做出临死的反扑。
他只是仰着脸，看着仿佛永远都会是这副模样的霜天灰云，露出了一个有些寂寞的笑容。
“这、里……不太……好”
“好羡慕……那边的……我……”
这身躯与生俱来的韧性让高大的他即使快要变成两截，也仍是呕吐着鲜血呢喃出了唯有郑毅才能听清的话语。
随后，被唤醒的逝者回归虚无，阿斯忒里俄斯的身体溢散成光点，宛如冻原的雷光，飘飞在寒风中，没有了踪影。
忽然，有孤零零的掌声响起。
“很精彩，居然只用两招就杀死了那个米诺陶诺斯，无愧于英雄之名，空条先生。”
哪怕被逼到几乎跟前的位置，言峰绮礼依然是那副尽在掌握的泰然。
他拍着手，满意的看着浴血的郑毅。
“……阿斯忒里俄斯。”
“嗯？”
“那孩子叫阿斯忒里俄斯。”
郑毅的视线没有离开光辉离去的方向，嘶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
闻言，言峰绮礼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忍俊不禁般的笑意：“明明弑杀了食人的魔兽，达成了伟业，身为英雄的您现在难道是在哭吗？”
“啊，是啊，我在哭啊，言峰绮礼。”
郑毅低下头。
“因为我刚刚杀了一个孩子。”
“您把一个以孩童为食的食人魔兽称为孩子吗？”
“阿斯忒里俄斯，还有着人的心，哪怕他必须为自己的罪偿还，他仍还有着人的心。”
“而你――”
震耳欲聋，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是发生了地震一样的声响兀然响起。
那是郑毅的巨剑拽动着寒风，轰然粉碎了地面的动静。
差之毫厘，烟尘中，侧身闪躲开了这惊人一剑的言峰绮礼面色微变，虽然还维持着那令人生厌的笑容，但紧绷的身体表示着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
剑刃刮擦着钢铁一样的冻土，郑毅的声音混杂在这令人牙酸的声响中。
他重新抬起剑。
“言峰绮礼，你这王八蛋已经不是人了！”
伴随着这怒吼，饱含杀意的第二剑直奔言峰绮礼的脑袋而去――
第三十五章:毫厘
郑毅与言峰绮礼之间的交锋可以说在一刹那就分出了胜负。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交锋这个说法都属于有些抬举言峰绮礼了。
虽然他确实依靠出色的身手和实战经验，险之又险的躲开了郑毅的第一剑，但随后追上来的第二剑他却再也没能毫发无损的规避开来。
几乎是在剑锋濒临脑门的一瞬间，言峰绮礼的身体才堪堪做出了第二次扭转，前脚与后脚同时趟开，刻印在这具身体里的武术被逼迫着活动，扯动着他的手脚和腰背流转体势，竭力向着侧方偏移。
但电光石火间，这柄比言峰绮礼本人都要庞大的幻想系巨剑却灵动得像是一柄轻巧写实的迅捷剑，势大力沉与速如疾风同时凝聚在这一击中。
那是建立在完完全全的身体能力差距上，从而无限延展开的技艺差别。
举重若轻，或许是形容郑毅剑势最恰当的词汇。
面对这样的攻势，意识到自己终究是躲闪不及，言峰绮礼顶着缠裹死亡气味的风压，脸上的笑容却未曾有一分褪色。
他选择了避重就轻。
“咚――”
沉闷的轰鸣，伴随着如弹丸一样飞溅的碎石，崩坏的冻土像是一张巨大的蹦床，透着皲裂的细纹传递开郑毅那难以估量的怪力，硬生生将扎马沉腰的言峰绮礼从地上掀了起来。
明明是剑击，却具备着如同导弹洗礼地面一样的爆炸威力。
剑身与寒风的互相撕咬硬生生将巨剑涂抹上了一层惊人的高温，溢散的热流瞬间融化了被震飞的厚实积雪，竟是在这凛冬中悄声渲染了一帘雪雨交加的帷幕。
雪雨之中，挥洒着鲜血的躯体倒飞而出，先是毫无受身动作的以敞亮的背部扎实砸落在金铁硬度的冻土上，随即残余的力量推挤着言峰绮礼的身体旋转翻滚。
鲜血顺着他翻滚的轨迹迅速拉长，留下了一条暗红色的崎岖道路。
紧接着，扬雪和冻雨兀然迸溅。
那是浑身纠缠着如恶鬼般灼热炎息的郑毅撞碎了环绕着战局的帷幕。
那是仅仅依靠肢体就能展露出来的愤怒，即便没有震耳欲聋的战吼和咒骂，单单是顷刻间蒸干了身上鲜血的高温，就显化着那如有实质的心之怒火。
郑毅紧紧追上了才堪堪与他拉开了约莫十数米距离的言峰绮礼，面对着这个完全来不及摆正架势的对手，毫不留情的抬起了手中的剑――
“嗷！！”
――与那咆哮声呼应，郑毅猛然扭转腰身，腿脚扎根于凝冻的岩盘，阔刃在空中悠扬的划过一道几近直角的轨迹，生生从上段的劈落牵扯成了稳重的横斩。
剑锋如盘岩，重重撞在了从郑毅侧面顶来的犄角。
那是靠着阿斯忒里俄斯拖延不到两秒的间隔，便从郑毅的强打中恢复过来，悍勇返入战局的三角龙翠克。
仿佛深山老寺中的大钟自悬崖上被抛下，力与力，重量与重量，意志和意志的交锋奏响着摄人心魄的隆隆洪音。
这一次，翠克没有像第一击那样被径直击退，似乎是真正明白了自己与眼前这个还没有腿脚高的生物之间有着怎样的力量差距，翠克在迎接这一击时完整的降低了重心。
作为将冲撞当成生存必要手段的生物，三角龙那针对碰撞而繁衍进化的身体矜矜业业的发挥着它应有的作用。
岩盘龟裂，地面沉降，山岳动摇，连碰撞后迸发的冲击波都像是过境的狂风。
单是那碰撞的声音，立花就不得不捂住了耳朵。
有些五感灵敏又受创的亚嘎更是呜咽一声，缩着耳朵翻倒在地，四仰八叉间堪堪靠着同伴搀扶才努力站稳了身体。
而对峙在这山崩地裂的中心，一大一小，三角龙与超古代战士，同样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远古之物们相对而立，谁也没有后退哪怕一步。
三角龙翠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住了郑毅依凭气力挥舞的一剑。
“果然，卡多克君的判断没错。”
握紧了右肩上比起旋切更像是撕裂一样的可怖伤口，失去了一整条臂膀的和三分之一腿脚的言峰绮礼面不改色――甚至可以说是笑容更加灿烂的爬起身。
敏捷的动作让人完全无法想象，究竟要如何依靠一截残缺的胫骨和几乎要扭断的膝关节去支撑右半边的身躯。
仿佛受伤的并不是他一样，言峰绮礼握住伤口的手掌溢散着微弱的光，那是某种治愈术式的运用，但显然做不到再生肢体，只是止住了如泉涌般要将他血液榨.干的大出血。
一般来说，拟似从者做不到像从者那样只要灵核不受损就还残留有作战能力，再者这种伤势别说是拟似从者，哪怕是真正的从者都很可能就此退场。
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却仍可以对着所有人露出那惹人生厌的笑容。
“不过，看来今天并不适合交流，我也得尽快赶回去完成我应尽的责任了。”
“――你的债，还没还完。”
比起已经竭尽全力的翠克，郑毅还有分神看向言峰绮礼的余裕。
豁然间，言峰绮礼衣衫褴褛的残躯上熊熊燃烧起了漆黑色的火焰。
但同一时间，似乎有某种无形的不明力量贴身包裹住了言峰绮礼身体放每一处。
它们竟是隔绝开了郑毅的超自然发火。
“我这条命如果能让您满意，那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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