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兔
是走投无路时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尴尬与窘迫吗？
都不是的……
真正的绝望才不是那种轰轰烈烈声势浩大的东西，它更像是一场冬季连绵不绝的寒雨，像是被包围在大西洋中央但却不会游泳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逐渐溺亡的过程，像是温吞火炉里那些悄无声息阴燃在灰烬之下的猩红火种……它既让人觉得遥远抽象，但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却又是如此的真实具体。
“妮诺。”
正在准备着午餐的年轻女佣听见这道呼唤时，浑身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然后她僵硬着肩膀侧身看向厨房门口，那个金发而健壮的中年男人正从威严面孔上露出低劣的笑容，这幅笑容不属于村长也不属于家主，仅仅只属于“女仆妮诺的主人”这一个身份罢了。
“午餐的事情你先别忙了，把手洗干净，来我房间里一趟。”
“是、是的……”
妮诺没有多嘴去问到房间里干什么，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眼下她只是低着脑袋默默在水槽前仔细清洗干净双手，然后又把围裙解下来挂在厨房墙边的木架上，原本为了方便干活而挽起的头发也放了下来，不用说，这当然也是为了满足家主的喜好。
“妮诺，还没弄好吗？怎么这么慢？”
远处的房间传来男人略带不耐与怒火的催促声，妮诺赶紧回了句马上就来，然后她对着壁橱玻璃最后看了眼倒影里面表情泫然欲泣的柔弱少女，随即便转身离开了厨房。
正午时分，无名村落外，一阵魔法激流荡开的疾风吹散了地面笼罩的灰尘，等到烟尘散去，五道人影已经站在了村庄的入口跟前。
好小的村子……
这是陈默对眼前村落的第一印象，虽然之前他就远远望过一眼了，但远观和近看的感觉多少还是会有些不同的，这么小的村子存在于广阔平原中央，简直让人忍不住有种它随时都可能会消失在这片荒芜旷野的错觉。
“好、好厉害的魔法！”
艾米尔还沉浸在空间转移魔法所带来的震撼当中，他脸上丝毫不加掩饰地露出了惊叹的表情：“先生……大叔叔，不对，大哥哥！你可以教我刚才这个魔法吗？”
……大哥哥？
“噗……”
听到艾米尔迅速改口的称呼，优纪直接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诺兰和黛菈也都纷纷紧绷脸颊强忍着笑意，陈默倒是觉得这小孩儿有些好玩，于是他微挑起眉梢问道：“你为什么想学刚才的魔法呢？是因为觉得很酷吗？”
“不是的。”艾米尔摇了摇头，眼神真诚道：“我想学会这个魔法，因为学会之后就可以带着妮诺去很多好玩的地方了！”
“哈……你倒还真是个小情种啊？”
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让陈默忍不住哂笑起来，不过他笑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很遗憾的说道：“不好意思啊艾米尔，你的这个愿望估计是没办法实现了，就算我同意教你空间转移的魔法，你也是没办法学会的。”
“啊……？”艾米尔愣了愣神，随即他立刻语气焦急的争取道：“我我很聪明的！真的！大哥哥你就教教我吧！我一定可以学会的！”
“所以说，这根本就不是聪不聪明的问题啊……”
陈默看着艾米尔满脸不甘心的样子，知道这小孩儿大概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于是抬起一根手指抵在他额头上。
“好吧，我现在就把施法细节拓印给你，你自己试试就明白了。”
话音落毕，一大股关于空间转移魔法的知识立刻涌入艾米尔脑海当中，他迅速理解了关于空间、远近、方位、距离的概念，并且成千上万的魔力节点也犹如天生的本能一般被拓印进他的大脑里面。
下一刻，艾米尔睁开眼睛，脸上骤然露出欣喜的神色。
“我……我学会了！我学会空间转移魔法了！我感觉到好多……好多的空间坐标！我好像可以直接传送过去，就像抬起手臂一样简单！！”
“呵呵，哪有这么容易。”
陈默收回手指，面带笑容给他泼凉水道：“能感觉到，和能做到，这是两码事，你只不过是拥有了对应的知识罢了，魔力量根本就达不到施法标准。”
“怎么会……”
艾米尔将信将疑的试着用魔力进行空间转移，结果无论他再怎么投入魔力，周围的空间却始终没有丝毫松动，稳固得简直就像是被钢条焊上了一样。
感知到弥漫在四周空间的魔力流动轨迹，陈默直接朝艾米尔露出个恶意满满的嘲弄笑容：“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你的愿望注定是要落空的啦。”
“……”
艾米尔第一时间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努力尝试着撬动一下自身所处的空间，结果直到努力得满头冒汗时依然没有成功，他只好沮丧地垂下脑袋叹气道：“大哥哥……先生你说得对，凭我的魔力量，根本就发动不了这么厉害的魔法……”
“刚刚还叫大哥哥呢，现在怎么又变成先生了？你还真是个小小男子汉啊？”
“啊……？”
“没听过那句话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啊。”
艾米尔被陈默调侃得有些难堪，不过他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瞪圆眼睛说道：“等……等下，我用不了空间转移魔法是因为魔力量不足，对吧？那是不是只要等我魔力量增加之后，就可以成功释放这个魔法了？”
“按道理来说吧，确实是你说的这样，不过嘛……”陈默看着艾米尔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样子，摇头继续说道：“不过作为男性来说，魔力量的上限天生就很低，大概魔导士就已经是能够达到的极限了，所以你还是放弃吧。”
“魔导士，就是上限……？”艾米尔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默，眼神里写满了不信。
“别这么看我嘛，我会害羞得脸红成小苹果。”陈默笑嘻嘻的摇晃着食指在天上划了一圈：“男人的魔力量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女人，不然你觉得为什么魔法师的高阶职称里面只有见习魔女，却没有见习魔男呢？这些都是天注定的东西啊，所以还是别抱有太多幻想啦。”
“……”
艾米尔听着陈默这番风凉意味十足的话，顿时便再次陷入了一言不发的沉默当中，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来，脸上重新露出乐观的笑容。
“算了……能不能学会其实也无所谓，大不了我骑着扫帚带妮诺飞去各种地方游玩就是了。”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看见艾米尔重新露出的笑容，陈默也跟着笑了起来：“现在差不多都到饭点了吧？我可是非常期待你心爱的妮诺小姐厨艺究竟怎么样哦。”
“妮诺……她可会做菜了！”提起妮诺，艾米尔虽然有些脸红，但还是自信十足的说道。
话尾他似乎是为了给这句话再增添些分量，于是又接着补充道：“妮诺做的饭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呢！”
最好吃……吗？
陈默回头看了眼优纪，后者捂嘴偷笑的同时朝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艾米尔的家……顺着村庄入口的道路往前直走，经过两旁十几间低矮土屋之后，一栋稍微像样点的大宅出现在道路尽头。
说像样点，其实也就是一般小康人家的水平，至少陈默曾经在和平国洛贝塔，伊蕾娜家住的那条街上就看见过许多同样规模的房屋，而且这栋大宅显然是有些年头了，木材和砖瓦细看下来都存留着风吹日晒、刮风下雨所造成的侵蚀痕迹，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这栋房屋都只能说是非常一般了。
“怎么样，我家看起来很气派吧？”
艾米尔此刻双手叉腰站在房屋门前，满脸骄傲的神色根本遮掩不住，看得出他很自豪能在这个村子里鹤立鸡群的自家宅院，优纪跟洛兰表情都有些尴尬，黛菈倒是因为从小在贫民区长大，没见过啥世面，所以还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傻乎乎就点了点头，应和了一句气派。
陈默此刻却没有任何表示，他脸色阴沉着，漆黑眼底无声氤氲着汹涌的怒火。
虽然为了旅程当中的乐趣，他大部分时候都主动封闭了自己的神性感官和超凡视野，但……仅仅十几米之外的男人喘息声与肉体碰撞声，还有少女努力压抑着的痛苦闷哼，即使中间还隔了几层房屋木墙，此刻依然清晰传入他的耳中。
“艾米尔。”陈默阴沉着脸，突然叫住了正在开门的艾米尔。
“你真的喜欢那个叫妮诺的女孩子吗？”
“呃……当然了啊。”艾米尔下意识回答了一句，随即他立刻反问道：“我当然喜欢妮诺了，为什么要这么问？”
“没什么，既然你真的喜欢她，那你在乎她干不干净吗？”
“干净……是什么意思？”
艾米尔脸上疑惑之色越发浓重，站在陈默身后的洛兰也捏紧了手里的魔方，优纪虽然不太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看着陈默脸上明显真的带有怒火的表情，面色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只有什么都不知道，跟着陈默时间也最短的黛菈，此刻正怯生生地看着他表情阴沉的样子，内心充满了忐忑和迷茫。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有说有笑吗？怎么突然就垮脸了？
我……我我该怎么办？这个时候我应该说些什么吗？
救命，这种氛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黛菈手足无措地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优纪，然而优纪却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紧盯着陈默，随即她又转头看向洛兰，结果后者更是紧张得连嘴唇都抿得发白了。
陈默这边并没有去管三个女生是什么样子，他目光直视着艾米尔问道：“意思是，如果妮诺已经被人欺负过了，你还会喜欢她吗？”
“欺负？是说妮诺被别人骂了吗？还是被谁打了……？”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目光幽深地注视着他。
被欺负，不干净……
艾米尔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毕竟他情感上再早熟也不过就是十几岁的孩子罢了，对于这种意味颇深的词汇，他足足思考了好几分钟才明白过来陈默所说的“欺负”究竟是什么意思，紧接着他当即就勃然大怒道：“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让妮诺被别人欺负的！！”
“我是说如果，如果妮诺已经被欺负过了呢？”陈默微微摇头：“你会怎么做，你还会像之前那么喜欢她吗？”
“不会的，不可能有这种如果……”
艾米尔语气缓和了一些，虽然他嘴里说着不可能有这种如果，但看他逐渐变得苍白起来的脸色，陈默知道，在这个小小少年的心底里，其实已经开始设想起这种“如果”了。
于是他继续循循善诱道：“我知道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但这也仅仅只是设想而已，就当回报我之前教你魔法的恩情如何？我想知道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艾米尔犹豫了下，终于开口说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她……我大概会，把那个欺负妮诺的人找出来，然后……然后我……”
“你准备怎么做？”陈默一边追问，嘴唇缓缓向上勾起一个险恶的弧度：“杀了他？”
咕噜——
艾米尔喉咙滑动了一下，话题涉及到人命上面，他显然是有些惶恐，但设身处地的想了想真正面对那样的场景时会是什么心情，他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嗯……！我会这么做的，我会……会杀了他！”
“那妮诺呢？”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陈默继续问道：“你会嫌弃妮诺吗？觉得她不干净了，觉得她脏。”
“我怎么可能嫌弃妮诺？！”艾米尔继续往下设想着，他情绪有些不稳定的大声叫嚷起来：“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而已！我绝对不会嫌弃她的！只是，只是……我没能保护好她，让她被人欺负了……我没有脸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好孩子。”
这下子陈默彻底满意了，艾米尔的回答虽然算不上完美，也算不上有担当，但他毕竟是个没经历过什么风浪与挫折的孩子，所以这些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他确实深爱着那个名叫妮诺的女孩，这就已经足够了。
“行了，别再想了，我们仅仅只是假设了一下，对吗？”
“嗯……对，对的……只是假设，假设而已……”
陈默温声安慰着这个情绪有些受到刺激的小男孩儿，从他身上溢散出去的神权波动也开始缓慢平息下来。
用【原罪】职权去勾动一个凡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与欲望，效果实在是好得没话说，只不过其中所带来的刺激对于艾米尔来说就有些让他吃不消了。
陈默身后，察觉到他小动作的优纪抬起拳头往他背上锤了一下。
大坏蛋……不管到哪里都是这么坏！
第二十六章 偷偷咽口水是希望我亲手喂你吃嘛？（笑）
东洋之国。
沿海的岸边。
“卖——扇贝嘞！新鲜扇贝！”
“还有没有想上船出海的？只剩最后两个名额了啊！”
“甜瓜！冰镇甜瓜！”
“走过的路过的客官，哎，都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咯，魔女大人吃过也说好的粘豆包，新鲜出炉只卖两铜板一份，便宜又实惠！”
海岸边的码头上人潮涌动，其中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龙蛇混杂，下苦力的工人低头闷声干活，商贩走卒们则扯着个嗓子吆喝不停，有衣着光鲜的富人坐在海风吹拂的岸边长椅上随手扔出吃剩的面包渣喂食海鸟，也有普通民众挤在市集人潮里跟摊贩老板们为了一两个铜板的利润讨价还价。
欧——欧——欧——！！
通体白色的长喙海鸟展开宽大羽翼在一片船帆与桅杆的上空乘风盘旋，不时还会发出“欧欧”的叫声。
咸涩的海风，鱼类的腥气，出海的渔船，停泊的航队，拥挤的人群，还有从头顶时不时传来的海鸟叫声……
陈默就站在市集当中，他周身很微妙地与人群保持着大约五公分的间隙，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凡是迎面而来的人流，经过他身边时都会下意识避开五公分距离，就仿佛他是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所有人都在潜意识里避免着与他发生近距离接触，以防止被灼伤的结局。
卖粘豆包的摊位前面，他停下脚步看着头缠一条白色汗巾的老板问道：“老板，你这粘豆包有馅吗？”
“有的，当然有啊！”年逾四十的老板长着一副本分人的老实面孔，看见有客人在摊位前停下询问，他立刻满脸堆笑的推销道：“我这些粘豆包都是用上好的黄豆面蒸出来的，里面有甜豆沙馅，有糖芝麻馅，吃不来甜口的话还有咸味的葱油馅，羊肉馅，而且客官要是对海鲜不过敏的话，我必须重点推荐你试试这种海鲜馅料的……”
老板一边滔滔不绝介绍着自家的粘豆包，一边打开了好几个蒸笼竹屉，随着滚滚热浪腾起的白雾，各种香味也随之接踵扑面而来。
豆沙、葱油、羊肉、海鲜……
陈默目光扫了眼这几个大蒸笼，接着朝老板问道：“你不是刚才吆喝说魔女吃了也说好吗？她吃的是哪种？”
“那位魔女大人啊？”
听到陈默的问题，老板丝毫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显然他平时做生意应该已经被人问过很多次这种问题了，当即就指着海鲜粘豆包的蒸笼说道：“当时魔女大人就是吃了这种海鲜馅的粘豆包，嗬，你是没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啊，这么烫的刚出笼的粘豆包，魔女大人可能是没吃过黄豆面粘豆包吧，也不知道轻重缓急，直接就啃了一大口下去，然后你猜怎么样？”
老板面露得意的卖了个关子，陈默也乐得听他说单口相声，于是顺着话题捧场道：“怎么样？肯定是被烫到了呗。”
“哎，一点儿没错！就是被烫到了，而且还被烫得不轻呢！”老板说到起兴的地方，脸上咧出个大大的笑容：“不过就算被烫到了，魔女大人她也没舍得吐啊，只是一个劲的嗦着嘴巴，吃完粘豆包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夸这海鲜馅的粘豆包好吃，味道鲜！”
“哦……？真有这么夸张吗？”
“不是夸张，是有真材实料啊！”这会儿老板手里已经拿起了一个黄油纸口袋，只等陈默点头他就要开始装袋：“我这海鲜馅可是独家秘方，光是食材就只要每天凌晨三点钟渔船拖回来的第一网海虾，保证绝对新鲜和干净，海虾运回店里加入我潜心研究了十几年的各种香辛料，先炒后煮，且蒸且熬，直到真正成品出油的时候……那种鲜味，人生在世没遇到还好，遇到了不尝一尝真会抱憾终身的！”
老板不遗余力的一通推销，终于让陈默满意的点了点头。
“行啊，给我来一份羊肉馅的，再来一份海鲜的。”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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