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兔
餐桌对面，惠惠抬手往下拉了拉尖顶法师帽的宽帽檐，帽檐遮挡之下，她的表情有些萎顿。
之前陈默站在城墙上，连续释放出好几个爆裂魔法，而且全都是精确控制在半空引爆，除了狂风与高温呼啸而过之外，其余源自爆炸的冲击和威力一点都没有波及到地面……这种神乎其技的魔法造诣，不止是让她感到疑惑，更是让她内心升起了无限的迷茫。
人类，怎么可能拥有那么庞大的魔力量呢？他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以及自己究竟有没有可能追得上他……
内心动摇的想法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惠惠眼中重新亮起了坚定的目光。
——一定可以的！
我可是红魔族首屈一指的天才！
绝对、绝对要追上他！
冒险者们短暂的欢聚过后，大部分人都跑去魅魔娼馆之类的地方找乐子了，也有少数人选择修整装备或者回家休息，佐藤和真的队伍里基本都是少数人，陈默也是少数人。
不过两者之间截然不同的地方则是，前者是灰溜溜的跑去睡马棚了，后者却是徜徉在月色明媚的公馆庄园当中。
因为冒险公会的工作人员要加班统计今天收割卷心菜任务的各项盈利数据，以及更新明天的任务板，所以陈默并没有邀请露娜来共赏月色，他独自漫步在修剪成各种形状样式的绿植小道里面，巴尼尔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位置形影相随。
月上中天时，大恶魔的脚步忽然停顿了下来。
“少爷，有客人来了。”
走在前面的陈默微抬起头，目光凝望着从半空投下大片阴影的英武骑士。
铠甲银亮的骑士乘骑着同样也披挂铠甲的彪马，从马匹铠甲的缝隙间不时会冒出些许仿佛来自地狱般的幽暗火星，马蹄悬空而立，像是踩着常人看不见的透明阶梯一般。
“……浠津津！”
马儿踢踏两下蹄子，在背负骑士的牵引下发出响鼻之声，一连串暗红火星从马鼻里面喷溅出来，显示着这并非凡马。
“贝尔迪亚……”陈默直接开口叫出了骑士的名字：“怎么，你是想找我报仇雪恨吗？死前拼一拼，如果可以侥幸杀掉我，死亡宣告的诅咒自然也就化解了。”
“并非如此。”
贝尔迪亚抬起双手，臂甲发出摩擦碰撞之声，他摘下自己的脑袋抱在怀里，就像是正常骑士的摘帽礼一样，然后一跃从马匹背后跳下到庄园小径里面。
“吾名，贝尔迪亚……”
在陈默目光诧异的注视下，无头骑士单膝跪地，漆黑火焰在他周身环绕飞旋，披风微微拂扬到半空，正是骑士宣告效忠时的姿态。
“……请允许我，向您献上至高的忠诚。”
这算什么……？
投诚么？
陈默扭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巴尼尔，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古怪之色。
你不是说这家伙是所有魔王军干部里最忠于魔王的那个吗？
巴尼尔摊手笑了笑。
实际上，魔王军的干部与干部之间，也并没有太熟啦……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贝尔迪亚这个看起来很硬派的骑士，竟然这么轻易就叛敌了呢？
第三十二章 欲屠龙
王宫之中，陈默与公主对坐在茶气袅袅的小圆桌两端。
“恭喜您了，殿下，这次的宫廷比武一定会在陛下面前大放异彩的吧？”
陈默给爱丽丝公主添了杯香茗，然后才给自己也斟满一杯，以茶代酒祝贺道：“其他几位王子与公主殿下都不如您平时那么刻苦用功，武艺方面早已落下您许多了，想必胜利桂冠定是手到擒来。”
“哪有这么简单，老师谬赞了。”爱丽丝谦逊的跟陈默碰了碰杯说道，不过看她微微上扬的嘴角就能知道，这位小公主内心当中其实也是如此认为的。
所谓宫廷御前比武……
作为以武立国、崇尚武斗的国家，贝尔泽古王国历来都有王室间相互比试武艺的传统，甚至不止王室，就连许多传承悠久的正统大贵族、贵族之间，也是有着这种比武传统的。
虽然比武获胜的一方并不能获得什么太过离谱的奖励，比如旁系子弟通过比武赢得胜利就晋升嫡系之类的，但最终胜利的人毫无疑问会得到所有人的赞许，而荣誉与尊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贵族看来是比金钱更加重要的精神财富，更遑论立于所有贵族之上的王族，更是将脸面视为重中之重的荣耀。
“殿下，谦虚有时候确实是一种美德，但您平时所做出的努力完全值得这次的比试胜利，再谦虚可就对不起您自己的努力了。”陈默笑呵呵的喝了口微烫的茶水，继续说道：“这次能在陛下面前获胜，殿下想好要索求什么奖赏了吗？”
“奖赏什么的……”爱丽丝眼眸微动，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殿下可是觉得有些难以开口？”陈默微微一笑道：“大可不必如此，就算殿下自己不要，陛下也肯定会赐予您一份丰厚奖励的，与其莫名其妙被赐予一份自己不怎么喜欢的奖励，还不如主动出击索求一份心仪的奖赏，这样也正好符合战士勇猛无惧的心态……殿下毕竟也是一位堂堂正正的战士职业者啊，您觉得呢？”
“嗯……你说得对，是我太纠结于礼数了。”爱丽丝认真思考片刻后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我想向父王索要一份特殊的奖赏。”
“哦？”陈默闻言不禁挑起了眉毛：“究竟是什么样的奖赏，对殿下来说才称得上是特殊呢？能先告诉一下我吗？”
“如果是老师你的话，那我没问题……”
爱丽丝眼神闪烁的与陈默对视一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面庞：“我想，跟父王索要一段时间的假期，到王宫外面去……游玩……”
“专门要一段时间的假期？”
“嗯……因为听侍从们说，最近王宫外面会有游灯会……”
“原来如此。”
陈默听到这里才总算是明白过来了，紧接着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些微笑意：“这确实算是一份特殊的奖赏，不过是否太轻了些呢？”
“不轻的，不轻的！”爱丽丝用力摇了摇脑袋：“我其实也很想出去玩的，那个……跟老师一起……”
说到后面时，她脸颊浮起略略的微红，一双灵动的眸子也悄悄偷看了下坐在桌对面的男人。
和陈默结识是在六年以前，那时候的他也是现在这副模样，六年时间在他身上竟然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当初还是个女童的爱丽丝，如今和陈默并排站在一起，已经像是年龄相近的哥哥与妹妹了。
如果，再过几年的话……
再跟老师站在一起是否就像是……像是恋人、了呢？
少女粉色的心思，陈默一眼就能看穿，不过看得穿却不能直接说穿，哪个少女不怀春？对待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永远都是保持彬彬有礼的微笑，以及一份恰到好处的缄默，就像他现在这样。
暧昧而安静、像是午后暖阳般的氛围持续了片刻过后，陈默捧起茶杯再次喝了口茶水，方才微烫的茶水这时已经变凉到刚好适合入口的温度了：“索要一段假期暂且休整一下也好，殿下虽然身为王族，但平时的努力却超越了许多贵族世家的子弟，以这场比武的胜利作为装点名誉的桂冠，正是您平时努力的甘美成果。”
“老师夸过头啦……”爱丽丝表情有些羞怯的端起茶杯，以手掩面稍微挡了挡下半部分脸颊：“况且，就算真的能够获胜，也是老师你教得好，我并没有做什么太特别的事情的……”
“殿下，您是在讽刺我吗？”
陈默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我出入王宫都无比自由，而您想到王宫外面去参加游灯会还需要向陛下申请才行，您的努力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再谦虚下去我可就要被您挤兑得无地自容咯？”
“老师……”
爱丽丝有些脸红的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喝茶吧，殿下。”陈默举杯为她化解了尴尬的气氛：“用过下午茶，我可要考校一下您，在我离开的这几天里有没有把前面教授的技巧落下了。”
“当然没问题。”提起武艺的问题，爱丽丝脸上焕发出自信的容光：“纯粹武艺的话，我已经可以做到完美复刻出老师的技巧了！”
“是吗？那真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呢。”
陈默放下茶杯，右手轻抚腰间悬挂的剑柄，看着小公主自信的表情，嘴角缓慢扬起了笑意。
该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么？
这样一颗青涩而诱人的果实，一点点在自己的灌溉下变得成熟起来，最终究竟能成长为什么样子，还真是令人期待呀……
子夜时分，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进入了王宫内城。
马车上走下来了个长相跟国王有着七分相似的二十四五岁面貌的男人。
“大王子殿下。”
迎接男人的侍从们纷纷跪伏下来，陈默站在远处，与爱丽丝一同注视着大王子的身影。
“大哥他，又变厉害了。”
作为已经拥有不俗实力的强者，爱丽丝能够明显感受到隐藏在大王子微笑下面的威胁气息。
“确实如此。”陈默同样也在观察着大王子的一举一动：“不过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程度的话，大王子殿下是没办法赢过您的。”
“对待任何敌人，都要时刻心怀敬畏……这可是老师你教我的。”
“没错，殿下您学得很好。”陈默微笑着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爱丽丝说道：“所以我才说，殿下您会赢，光是在对敌的态度上，您就已经赢过大王子殿下太多了。”
爱丽丝跟大王子最大的不同，就是两人身上的气势。
爱丽丝无论面对任何人都会把姿态放得很低，一点都没有王族的架势，但在这样平易近人的表面背后，却潜藏着她面对任何人都提起十二分警惕与全神贯注的严谨态度，一旦出手，就是犹如雄狮搏兔般的全力以赴。
而大王子则不同，他有着典型的王族式骄傲，哪怕从小接受的高等教育确保了他不至于变成一个娇纵跋扈的纨绔子弟，但在他身上却依然有着堂堂正正的王者之风……说好听点叫堂堂正正的王者之风，其实就是眼高于顶对谁都抱着俯视的目光，这种无与伦比的坚信自己比任何人都优秀的态度，确实是充满了霸道的王者风范，但也正是他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却永远都没办法追上像爱丽丝那样将王者的荣耀书写在谦逊与谨慎背后的真正的战士。
常言道：胜者，方能为王。
这是放在任何世界都毋需说明的真理。
世人都知道胜者为王，哪有王者必胜的道理？
身为王者，不时刻保持足够的谨慎，却抱着“王者必胜”的愚蠢想法，将骄傲刻入骨髓当中，早晚会招来致命的失败。
所以陈默仅仅只是看了大王子一眼，就知道他绝对不可能胜过爱丽丝了。
接受了仆从拜见的大王子，此刻也发现了远处的陈默与爱丽丝……准确来说他的目光始终都在爱丽丝身上，至于陈默，区区一个太傅罢了，还没资格让具备顺位国王继承人身份的他多加侧目。
“小妹！”
这头骄傲的狮子脸颊上露出笑容，一边大声呼唤着爱丽丝一边迈步走了过来。
“大哥，欢迎回来。”
爱丽丝也笑着迎了过去，她是国王最小的公主，身份注定是永远与王位无缘，所以跟哥哥姐姐们的关系也都很好，那些为了争夺狮王的地位而磨牙吮齿的大狮子们，面对她这头毫无威胁力的小狮子时总是不吝啬露出最温柔的一面。
眼前这对兄妹相互寒暄问好的场面，陈默自然是识趣的什么都没说，保持安静站在一边。
爱丽丝确实是不会跟他讲太多规矩，但大王子就不同了，他只是爱丽丝的老师，大王子可不会跟他讲究什么师生情谊。
王宫正殿当中，灯光通明。
作为国王一年一度考校王子和公主们武艺的盛典，基本王国里面所有上三流的大贵族都被邀请到了这里，宫廷比武既是展现王族气度的机会，同时也能彰显出王族血统的高贵。
“安娜小姐，介意陪我喝一杯吗？”
远离大贵族与王族的交际圈旁边，陈默找到了独自一人的安娜，伸手朝她递出酒杯说道：“今晚是殿下们的大日子，要是爱丽丝殿下拔得头筹，咱们这些下人也肯定是与有荣焉。”
“不需要用要是这种说法，殿下肯定能够夺取胜利。”
安娜接过酒杯，目光坚定的望着人群内正被一群大贵族和贵族子弟围在当中的爱丽丝，声音充满笃定道：“为了精进武艺，殿下从来没有一刻松懈过练习，虽然其他王子与公主殿下们也肯定做过一番努力，但……我相信爱丽丝殿下的努力绝对超过了任何人。”
“哦？你接触过其他殿下么？”
“偶尔，会和其他殿下的护卫团相互接洽，略有摩擦之类的。”
安娜抿了抿嘴唇，没有继续往下详说。
不过即使她语焉不详，但陈默也大概能猜得到一些内情，像护卫团这种组织，私底下肯定是不可能和平相处的，大家都是王族护卫，你效忠大王子，他效忠二王子，我效忠小公主，她效忠二公主，王子与公主们的明争暗斗，下人肯定是没资格也不敢参与进去的，但护卫团之间的摩擦却没人会去多管闲事……当然，明面上那也不叫摩擦，叫“相互切磋，互相精进”。
“那我可要好好跟你请教请教了，那些王子跟公主殿下就没正眼瞧过我们这些下人们，看来看去，还是爱丽丝殿下最懂得体贴人心，颇有贤王之相啊。”
“嘘，噤声！”
听到陈默语气浑不在意似的抱怨，安娜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竖起一根食指靠在嘴唇前面，小声警告道：“你疯啦？不可以讨论王族的是非，要不是我跟你关系好的话，其他人随便告你一下都有你好受的！”
“嗨，你不都说了，就因为是你我才肯说出这种实在话的嘛。”陈默依然是一脸嬉笑的表情：“老实说，你不觉得所有的王子跟公主殿下里，就咱们爱丽丝殿下是最有成色的吗？”
“哎你这人……我都提醒你别胡乱议论王族的是非了你还在说，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安娜有些气急的瞪了陈默一眼，然后又迅速在他嬉皮笑脸的表情下败下阵来，无奈叹了口气说道：“就算爱丽丝殿下再优秀，她也只是陛下最小的那个女儿，虽然受宠，但终究没办法得势，而且女流之身怎么能掌权呢？估计将来要么在王城里面找个大贵族的嫡系子嗣下嫁了，过上衣食无忧的后半生，要么……恐怕殿下还有可能成为联姻的工具，走上福祸未知的道路。”
提起联姻，安娜脸上的表情一黯，她从爱丽丝还小的时候就开始保护她，是小公主的护卫团里资历最老的那批老人，对于爱丽丝，安娜的感觉既像是姐妹又像是母女，如果将来爱丽丝真的外嫁到了别国，她根本无法想象以这位小公主的好脾气会受到怎样的欺负。
“这样么……”
陈默倒是揣摩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难道说殿下将来就只有这两种可能性了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安娜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于王族来说，所谓的婚姻自由是不存在的，哪怕是大王子，他的婚姻也绝不可能自由……应该说，对于王族而言，婚姻也是他们必须要尽的义务的一部分。”
“这就是所谓的命不由己吗？”陈默长长感叹了一声：“真是残酷啊。”
“其实……非要说的话，倒还真有第三条路的。”
安娜抿了口酒，似乎是被提起兴致般说道：“作为以武立国的国家，在我们这个贝尔泽古王国，一直都有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王国公主会下嫁给勇者，以诞下身怀勇者血脉的后裔。”
“哦，这个我知道。”陈默也微微点头：“几乎所有国家都有这种规矩吧，高纯度的勇者血脉会大大巩固王族的统治力，不过勇者的传说大多都虚无缥缈……殿下有生之年应该是等不到了吧？”
“这可不一定。”安娜晃了晃酒杯，脸颊有些酡红道：“最近有一位预备役的勇者，名字叫御剑响夜，那位大人可是刚刚完成了屠龙的壮举，现在各国都对他很看好，可谓是风头正劲哦。”
“屠龙么？”
陈默噗的一声轻笑起来：“要是拿这种事情作为是否能成为勇者的判断标准的话，那我也行啊。”
“你？”安娜挑着醉眼看向他嘴角含笑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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