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兔
第二天，区政大楼全体工作人员，包括那位大腹便便的区长先生，集体出现在两层楼的花园别墅前，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庄严肃穆的黑色礼服，手中捧着一束洁白的康乃馨。
经过这段路的行人不自觉就放轻了脚步，有人不明所以，有人莫名觉厉，他们四处打听住在别墅里的人的身份，询问的声音一层层往上传，传到区长耳中时，他给出了回复的声音。
“大人物。”
百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说它长，却不足以使沧海变为桑田，但说它短，百年之后又有谁能依旧笑东风？
阔别数十载，陈默又回到了镜湖边上，在已经长满野草的坟茔旁边挖了个新坟，碑文刻着“吾妻之墓”，下面并排着他和赛尔卡的名字。
盘腿坐在两座坟茔前，陈默取下腰侧挂着的一只翠绿长笛，面朝镜湖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在天地间淡淡回转，一曲作罢时，凛然狂风忽然在湖面上掀起波澜。
随着狂风，银蓝飞龙降落到岸边，爱丽丝跃下龙背，恭敬的半跪到了陈默面前：“殿下。”
收好长笛，陈默静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尘，然后垂下目光看着单膝跪地的金发骑士姬。
“走吧。”
“是。”
片刻后，狂风在林间掀起无数落叶，银蓝飞龙煽动翅膀直冲上天际，镜湖边只剩下两座荒凉的坟茔，以及那消散在风中的悠扬笛声……
第一百二十一章 轮回
圣历103年，自从百年前击溃魔族一役后，公理教会最高祭司便整日闭关于中央大教堂塔顶，数十年后天降洁白祥光，将她接引而去，至此整个公理教会顿时就只剩下一位游历在外的圣主为最高掌权人，百年之后，圣主重新回归了公理教会。
昔日一副中世纪面貌的央都，此时已经扩大了五六倍面积，神术与科技相结合，产生出蒸汽朋克类型的近现代社会文明，借助神术保持清洁的规整街道，街边办公大楼鳞次栉比，行人身穿充满流行元素的衣着，高楼间极速穿过比赛用的竞速飞龙，更上空缓缓飘浮着许多灯塔般的物体，其中搭载着广域监视类型的神术，用以维持城市治安……
这一百多年来，陈默一直隐居在乡野一隅，即使通过卢利特村的变化，他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些端倪，但当他真正亲眼看见眼前这座相比百年前完全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的魔幻城市之后，才清楚的明白过来，他当初随手编写的那些教材，以及废除贵族制和推行教育的决定，到底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
——新生。
“殿下，这些全部都是您的功劳。”进入城市范围之后，爱丽丝没有再乘骑飞龙，而是步行走在前面为陈默带路。
公理教会早在几十年前就取消了整合骑士团的编制，三十一位骁勇善战的骑士们被打乱顺序分编进警卫队当中，同时他们的职责也从战斗变为训练部下，日子过得清闲了不少，身上也逐渐多了些人味儿出来，不再是当年那种硬邦邦冷冰冰的感觉。
“功劳……我哪有什么功劳。”
对于爱丽丝的恭维，陈默摇了摇头并没有放在心上，社会的变革从来不是以个人力量就能左右的事情，真正让Under Word这个世界获得新生的，是其中每个原住民对于更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渴望，他当年只不过是在这些人心中随手埋下了一颗种子罢了……
走在街上，目光不断扫过街边行人幸福满足的表情，他们百年来的不懈努力化作阳光雨露，滋润着那颗种子，才能生长出今日这般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殿下，您太过自谦了！”听到陈默说自己没有功劳，爱丽丝忽然脚步一顿，她回过头很认真的盯着陈默说道：“要不是您当年为整个人界所做出的贡献，现在这一切都将化作梦幻泡影般不复存在，请您正视自己的功劳！”
“为了人界……？”
陈默微微一笑，没有再深入话题接着说下去，他可不是有那么伟大抱负的人，整整百年的时光让他有了很多空闲去思索自己过往的经历，好的坏的，苦乐悲喜……然而归根结底，他自始至终都只不过是在追求自我满足罢了。
“小爱丽丝，你当年可是很讨厌我的吧……不用急着否认，至少看人这点我还是很准的，现在怎么还吹捧起我来了？”
“是……那时候我还太过稚嫩，实在是非常抱歉。”
“我也没让你道歉啊……”陈默摇头轻笑一声：“小爱丽丝，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和神仙，表面越是伟大得一塌糊涂的人，背地里就越是满肚子坏水。”
似乎是被陈默的言论惊到了，爱丽丝表情微微一愣：“殿下……？”
“怎么，听不懂？”
看着爱丽丝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陈默咂咂嘴终止了话题，有些意兴阑珊道：“算了，我们走吧。”
沿着宽阔的街道走了几十分钟，停下来时，一座巍峨的西方教堂式宫殿屹立眼前。
看着这座占地面积恐怕得有数千平方米的巨型建筑，陈默略微有些诧异道：“你们……把中央大教堂给拆了？”
“是的殿下。”爱丽丝点了点头道：“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大教堂外墙因为疏于护理而发生脱落，然后由元老会和公民议会共同投票决定拆除的。”
说到这里，她语气忽然转弱了几分：“殿下……您是觉得新建的教堂有哪里不好吗？”
“没事，拆就拆了吧……”
陈默轻轻叹了口气，公理教会的中央大教堂到底是拆还是留，对他来说意义都不大，他只是有些担心，那个住在大图书室里的少女，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么殿下，请您跟我到这边来。”
缓步引领着陈默，爱丽丝从教堂正门进入到宫殿深处的一个圆形大厅当中，一路上负责看守的士兵似乎对她很是敬畏，全部眼观鼻鼻观心作无视状。
在大厅中站定，陈默左右转了转脑袋，仔细打量着大厅里面的摆设，圆形大厅四周摆了好几圈高背长椅，每把椅子前都单独配有宽厚的办公木桌，看起来就像是一间会议厅一样，而在大厅最前面，那里有一个三级台阶的高台，镶嵌有珠宝美玉的黄金王座就静静摆放在高台上。
“小爱丽丝，这是？”
当陈默审视的目光落在王座上时，一直侍候在旁边的爱丽丝轻声开口道：“这是只有您才有资格坐上的位置，它空了几十年，现在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主人……请坐上去吧，殿下。”
“圣主的权柄，吗……”
看着眼前仿佛由珠宝黄金堆砌而成的闪亮王座，陈默微微皱了皱眉头，陪着赛尔卡在民间默默无闻隐居百年，让他的性子被磨得平和了很多，像这种造型如此浮夸的王座，他是真的提不起半分兴趣。
但无论如何，既然陈默现在已经选择回归公理教会，那这份责任他自然是没办法推卸的。
静静注视着仿佛在呼唤自己般的闪耀王座，片刻之后，他一步步走上高台，转身坐了下来。
就在陈默坐上王座的同时，爱丽丝再次朝他单膝跪下。
“欢迎您回来，圣主殿下。”
“小爱丽丝，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礼节的。”
“是，非常抱歉。”
“我说你啊……”看着重新站起身的骑士姬脸上认真严肃的表情，陈默轻叹一声道：“你对我的恭敬我已经确实体会到了，现在暂时先退下吧。”
“是。”
爱丽丝转身离开会议厅，金色长发摇曳着消失在门外，陈默独自静坐在王座之上，手指轻轻叩打着王座扶手。
当他叩到第十下时，会议厅中的景象突然开始扭曲起来，线条与线条相交错，色彩与色彩相融合，眨眼功夫，会议厅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极为宽广的空间，无数书籍堆放在仿佛直通天际的书架上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温和的香甜气息——热可可的气息。
“莉洁丽丝……”
陈默从王座上缓缓起身，站起来的瞬间，身后的王座犹如狂风吹沙般消散在空中，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将目光投向这片空间中央，正盘腿坐在一张粉红色公主大床上的女孩。
奎涅拉离开之后，整个Under Word唯一剩下的一位系统管理员，以Cardinal自称的女孩，同时也是他的老相识了……
片刻后，陈默收回目光，环视了一圈四周，微笑着说道：“你这里，变化可真大。”
“这不都是拜你所赐吗，陈默。”
“我？”
“你当初编写的那些教材，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人们求知欲望的大门，整整一百年的时间，他们将文明推演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为了装下这个世界现如今的知识，我这里也是扩建过好几次的。”
说到这里，莉洁丽丝忽然停顿了一下，放开盘着的双腿，手捧装满热可可的洁白瓷杯，坐在床边接着说道：“还记得你当年设立的考试制度吗？”
“当然记得。”陈默点点头，询问道：“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不，并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倒不如说是恰恰相反，考试制度一直沿袭至今，并且发展得十分完善。”
莉洁丽丝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容，她轻轻一挥手，书架上层立刻哗啦啦飞下来无数纸张，如同鸟儿煽动翅膀般环绕在她周围。
“这是……”
看着从自己身旁极速穿过的纸张，陈默抬手随意抓过一页，上面的内容让他眉头微微一跳。
“实变函数？”
“这些就是最近几年的考试题目，都快被玩出花来了。”
莉洁丽丝说着再次挥了挥手，那些环绕在她周围的纸张全都回到了书架上层的位置，随后她转过头，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站在原地的陈默，声音笃定道：“陈默，无论你当初是怀抱着怎样的目的才做出那些事的，但你都确确实实改变了这个世界。”
……
圣历103年，圣主归位，成为整个教会公国实际上的最高掌权人，所颁布第一条法令，就是在全国所有学院中新增设社会学、人类学、经济学等数门科目，并列归于社会科学领域。
其后又过了百余个春秋，时光在公案之上堆叠着的无数繁杂事务间悄然流逝，当陈默从公案前抬起头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他穿上正装，出席了一场盛大的丧葬典礼。
两百多年前，曾经公理教会的第三十位整合骑士，现如今教会公国特殊对策部门的最高管理者，爱丽丝·滋贝鲁库·萨蒂的葬礼。
“现在连你也离开了吗？”
独自站在承装尸体的水晶棺椁之前，陈默静静凝视着躺在棺内的少女，她的面容跟两百多年前相比，丝毫没有任何老去的迹象，金发也依然璀璨，但那双象征着坚强不屈、刚正不阿的蔚蓝眼眸却已经永远闭上了，金木樨之剑放置在少女身旁，陈默仿佛听到了剑在哀鸣，为它主人的逝去而哀鸣。
即使是摇光被固定在年轻时候状态的整合骑士，也无法抵挡时光的流逝，两百多年，这已经是摇光所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要不然就是像奎涅拉那般，用其他人的摇光来分担压力，或者效仿莉洁丽丝，彻底与系统融为一体。
但这也依然不是永恒，Under Word的系统终有崩溃的一天，就连量子信号也迟早会衰竭，宇宙由永恒走向毁灭，又从毁灭中诞生出新的永恒，生生灭灭，轮回不息。
而在这无尽的轮回当中，他却是永恒的。
静默片刻后，陈默回过头，在他身后正站着十几个人，曾经叱咤风云的三十一位整合骑士，如今只剩下这十几人了，并且往后几十年间，他们也会一一逝去。
圣历285年，最后一位骑士，艾尔多利耶与世长辞，尸体遵其生前遗愿，水葬于巴纳鲁河。
翌日，圣主陈默于新国立首府大楼会议厅中正式宣布退位。
“国家终究会是人民的国家，我在这个位置上待得太久了，现在是时候将它交还给人民了。”
圣主退位，举国皆惊。
公国议会数百位议员，连同上万民众长跪于首府大楼前，三日后，首府大楼对外开放，然而圣主寝室内却早已空无一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星空之上
街道上，车如流水马如龙。
熙熙攘攘的往来人群当中，一个漆黑长发的男人静静站立着，男人的眼神里还残留着几分迷茫和疑惑，但很快，他的目光就变得清澈起来，然后认准一栋办公楼走了过去。
“请等一下先生，这里闲杂人等不可……”
办公楼门口的保安伸手准备拦下他，男人忽然开口道：“不好意思啊，我是这里的员工，今天忘了戴工作牌了。”
说话时，他眼中划过丝一闪即逝的银芒，保安神情恍惚了瞬间，随后侧身让出门口。
“怎么这么不小心？下次注意一点，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才搞得我们连保安都当不安生。”
“是，是……给你添麻烦了。”男人笑着朝保安点点头，并且恭谦有礼的赔了个小心。
“行了，快点进去吧。”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临近傍晚时，男人走出办公大楼，胸前多了一块工作人员身份牌，左手还抱着一叠厚厚的文件夹，看起来就是一副标准的上班族样子。
“今天上午的事情，真的多谢通融。”
经过大楼门口时，男人停下脚步，对保安真挚道谢一声，然后才转身离开。
看着男人大步离去的背影，保安晃了晃神，忽然想起他就是上午忘戴工作牌的那个家伙，于是高声喊道：“明天记得戴工作牌啊，我可是记住你了！”
男人听到喊话的声音，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喔！”
……
东行政省的一个偏远分区，近现代化的步伐止步于此，这里还保留着一座小小的渔村，其中居住着几十户人家，天天过着养鱼捕虾，自给自足的生活。
一个西装革履的黑发男人从村外缓步走来，越靠近渔村，他迷茫的眼神就越清澈，踏入渔村的瞬间，一抹质朴的笑容从他脸上浮现出来。
“诶，那边那个娃子，你……”
远处走来一个扛着地笼的农汉，准备盘问盘问这个西装男的身份，然而靠近之后，他恍惚间似乎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银白电光闪过，随即，农汉脸上略微戒备的神色立刻变得热情起来。
“哎呀！这不是陈家娃子吗？你……你出去求学回来啦？”
农汉表情满是惊喜的围着男人转了几圈，啧啧赞叹道：“看看这身衣服，穿着真是精神，陈娃子出息了啊！”
当天晚上，村子里几十户人家都知道了陈家娃子回村的事。
“陈家？这么短的姓氏真是罕见啊……而且我们村里有这个姓吗？”
村长满怀疑惑带着自家小女儿参加了村民自发为陈娃子组织的欢迎晚宴，然而当他亲眼看见那个坐在宴会桌旁边的黑发男人时，所有疑惑全都不翼而飞，并且他眼眶立马就红了起来，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止不住的往下流。
“陈家娃子！你总算是回来了……几年不见，现在都长得这么一表人才了，不错，不错！来，过来陪我喝几口！”
酒过三巡，村长有些支支吾吾开口道：“那个……陈娃子啊，当年你走的时候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回来就没带个媳妇儿什么的？早点生个一儿半女，也好让你泉下父母安心啊……你看，我这个小女儿……”
一边说，他一边拉扯过旁边身穿碎花长裙，外套一件橙黄单衣的棕发少女，意思相当明显。
男人眼中略带几分醉意的注视着脸颊殷红的少女，确实，他现在也是时候该成个家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答应时，一道裙摆飞扬的金发身影忽然从他脑海当中浮现出来。
是谁？
虽然完全没有印象……但，总觉得很熟悉。
“我……现在还没这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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