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兔
“调整BOSS房间？不是吧！”
被陈默的一番话彻底断绝了希望，就在约翰发出惨嚎的时候，他身后一个少女捏起拳头狠狠在他头顶砸了一下。
“嚎什么嚎，有功夫在这里嚎，还不如再去多探索一片迷宫区。”皮肤黝黑的少女双手叉着腰开始数落起约翰：“你看看公会里除了你还有谁在抱怨？就你话多，要不是你这么多话，说不定我们早就找到BOSS房间了！”
“诺莉！”回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女，约翰丝毫不让的与她争锋相对道：“你个暴力狂，没人要的厚唇女！为什么我们公会里会有你这种八婆！”
八婆……
这个词汇从约翰口中说出的瞬间，诺莉头上蹦起肉眼可见的十字青筋，一双眼睛也瞪得滚圆。
“死矮子，你说谁是八婆？！”
“除了你还能是谁？八婆诺莉，诺莉八婆！”
“呀啊啊啊！你给我闭嘴啊！！！”
被气昏了头的诺莉直接朝约翰飞扑过去，可惜一下子就被躲开了，而躲开诺莉的飞扑之后，约翰竟然挑衅般回头朝她做了个鬼脸，紧接着两人便开始在清理完怪物之后的迷宫区当中追逐起来。
现在的小孩，精神头真好啊……
面带微笑的看着诺莉和约翰打闹，陈默也收起剑，环抱双手靠在洞壁上休息起来。
“陈默先生，让您见笑了。”游戏角色是水精灵族的纤细少女，修奈从旁边走了过来，“他们很吵闹吧？”
“不，没有的事。”
陈默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追逐打闹的两个小孩身上，语气真挚道：“其实我还有点羡慕他们呢，这么无忧无虑的样子……”
“陈默先生。”
然而就在陈默说到无忧无虑这几个字时，修奈却忽然微微皱眉道：“说起羡慕，瞌睡骑士团的大家，都很羡慕你啊。”
“羡慕我……”
视线一转，从诺莉和约翰转移到修奈身上，陈默忽然愣住了。
是啊，他确实是值得瞌睡骑士团里的成员们羡慕。
毕竟……他们都是身患绝症的人，每天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这么一想，陈默再看诺莉和约翰的打闹，眼中看到的就不是小孩间的欢闹，而是一种彻底绝望后的自我放逐——既然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明天可言，那就索性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来度过。
不仅是约翰和诺莉，瞌睡骑士团中的所有成员，应该都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的吧？
表情认真的看向修奈，陈默轻声道：“非常抱歉。”
“不，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摇了摇头，修奈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很抱歉，对您说了些奇怪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
修奈话音落毕，远处忽然传来了优纪充满活力的声音。
“喂，大叔，还有修奈姐姐，你们两个在那边干什么？”
脸上带着明快的笑容，优纪快步跑到陈默身边，手中轻轻划动片刻，叮咚一声系统音效响起，然后两个甜甜圈就落到她手里。
“给，这周的甜品屋限量供应，味道还不错。”
“啊……哦。”
从优纪手里接过一个甜甜圈，然后看着她把另一个递给修奈，再快步跑开的样子，陈默挠了挠头，有些莫名其妙道：“第五次了啊……”
“什么第五次？”
迎着修奈好奇的目光，陈默抬起手，撒满五颜六色糖霜的甜甜圈在她眼前晃过。
“三天来，这已经是第五次了，无缘无故的就给我送东西过来。”
一边说着，陈默咬了口甜甜圈，体力值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起来，同时一股恰到好处的甜味在口腔中迸发。
“嗯唔，不过确实是绝品呢……”
“陈默先生，您是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看着陈默一脸毫无所知的样子，修奈有些疑惑道：“优纪会变成这样子，都是因为你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因为我？”
陈默咀嚼甜甜圈的动作一顿，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做出过什么异常的举动吧？
“因为我什么？”
“因为你的那句话啊！”
“哪句话？”
被陈默的迟钝程度彻底击败，修奈摇头叹道：“就是你加入我们的那天，在登出游戏之前，对优纪说的那句话。”
登出游戏之前……
【不过如果非要问理由的话，就当是因为我很喜欢你吧，优纪。】
似乎……确实是有说过这种话来着？
陈默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起来：“她当真了？”
“你说这句话时不是认真的？”修奈皱了皱眉，眼中流露出略带冰凉的危险目光。
“我……我只是……”
陈默有些哭笑不得，他当时单纯就只是为了耍耍帅，装装X，所以才随口一说，谁知道对方竟然会当真？
“我不管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不过会长她现在非常认真，我们从来没见过她对一个人的话这么上心过。”摇了摇头，修奈接着道：“该怎么做你自己想办法，不过如果你敢弄哭优纪，我们公会里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你的。”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表情和语调都很平静，但陈默却能够感觉得出，她绝对是非常认真的在说这句话。
怎么办……
我特么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啊！
怀着复杂而沉重的心情，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陈默都有些无精打采的，脑子里不停在思考到底应该怎么办才比较好。
然而直到游戏内到了傍晚时分，瞌睡骑士团的众人打算退出迷宫区时，他依然没有想好。
沿着迷宫区中的小路往出口走去，陈默亦步亦趋的跟在优纪身后，望着眼前这道脚步雀跃的身影，他咬牙道：“那个……优纪？”
“嗯？”
听到背后传来呼唤的声音，优纪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身后近在咫尺的陈默，脸上立刻浮现出阳光般明媚的笑容。
“大叔，有什么事吗？”
“呃……是这样的……”
脑海里最后思考了一遍措辞，陈默尽量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我作为外援加入瞌睡骑士团的那天……登出游戏之前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随着陈默的询问，优纪脸上逐渐升起一层瑰丽的红晕，她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片刻之后才点点头道：“当然记得。”
“记得啊……”
陈默咧了咧嘴，却发现自己没能笑出来，视线落到修奈身上，对方回以意味深长的目光，瞌睡骑士团的其他人此时也都双眼紧盯着他。
“是这样的，优纪……”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陈默狠了狠心，直接开口说道：“其实当时我的意思是，我很欣赏你，而不是有关爱情的那种喜欢……”
“……”
随着陈默这句话出口，优纪脸上的红晕消退了下去，然后她整个人都来回轻轻晃动了两下，一片寂静当中，优纪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陈默，当她终于开口时，发出的声音，有着前所未有的软弱和动摇。
“那个啊……也，也就是说……大叔……我，我……”
“优纪！”
有些看不下去眼前少女仿佛整个人都失去神采般的样子，陈默伸手想要拉住她的肩膀，却被她一下子躲开了。
“抱歉……”
大大的眼睛当中闪动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破碎的波光，优纪忽然挥动左手，用颤抖的手指快速拉动着控制面板。
下一刻，白色光柱将她包裹，等到光柱散去，陈默眼前便再也没有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第七十五章 愿望的真意
INN酒馆，依然是最中央的圆桌，但圆桌四周围坐的玩家当中却少了个小小的少女。
陈默在白围裙的胖酒保那里点了杯略带苦涩的麦芽啤酒，然后便端着啤酒坐到了圆桌前的几人当中，任由压抑的气氛在寂静当中发酵，他始终一言不发的转动着手里的酒杯。
受不了这样低迷的氛围，瞌睡骑士团中最沉不住气的约翰砰地一声拍了下桌子，然后目光凶狠地盯着陈默道：“你这家伙，好歹说点什么啊！”
“约翰。”
修奈摇了摇头，她并不是太喜欢把事情弄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像约翰这样发脾气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眼下应该放到首位的，是怎么处理优纪的问题，而不是找陈默的麻烦。
转头看着面色平静的陈默，她开口道：“陈默先生，您或许会觉得我们这样的态度有些奇怪，甚至认为我们有些太大惊小怪了，但我希望您能够耐心的听我说完接下来的事情。”
陈默微微颔首，他大概也能猜到修奈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关于瞌睡骑士团的特殊性，关于他们每个人的情况，以及优纪……她所剩无几的生命。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就听到修奈缓缓述说的声音：“我们瞌睡骑士团的大家，其实并非是普通的玩家……而是真正属于这个AmuSphere世界的【原住民】。”
“说原住民可能您有些不太理解，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因为一般玩家平时需要的下线休息，进食或者解决其他生物问题之类的琐事，我们都完全不需要理会——我已经是连续在线的第四百七十五天了……”
说到这里，修奈稍微停顿片刻，视线看向圆桌周围的其他人道：“他们也是同样。”
“那优纪……”
虽然陈默熟知剧情，但该表露出某些必要反应的时候，他还是会尽量伪装出正常人应有的姿态。
“没错，优纪她也是。”点点头，修奈接着道：“而且优纪比我们所有人的沉潜时间都要久，因为她从小学时开始就已经在接受通过进入沉潜状态来减轻病痛折磨的相关治疗了，直到三年前，她彻底进入了深度沉潜状态，整整一千多天的时间，她全部都是在AmuSphere世界当中度过的。”
“病痛？”
“没错，病痛。”
修奈脸上露出一抹哀伤的微笑，瞌睡骑士团的其他几人也都是一脸戚戚的表情。
驱散萦绕在心头的哀伤，她接着道：“我们瞌睡骑士团的大家，全部都是身患绝症的病人，随时都有可能会被病魔夺走生命，不过我们还算幸运，因为这个随时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也许是一年后，也许是两年后，也许是十几二十年后，所以我们拥有名为【生】的希望，但优纪的未来却已经注定了……”
“优纪……她得的是什么病？”
“HIV，艾滋病。”
声音极轻的说出那个可怕的名字，修奈接着道：“优纪的病情在三年前就已经开始恶化了，最近她的主治医生给她下达了病危通知，所以她才会举办之前的挑战，就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位厉害的玩家，帮助我们击败楼层主BOSS怪，因为……因为……”
修奈的话语声到这里时突然停顿住了，她抬起手捂住嘴唇，肩膀瑟瑟抖动起来，大颗大颗眼泪从她的眼眶当中滑落。
好半天，她才继续说道：“……因为，但凡是挑战成功楼层主的玩家团队，其成员的名字都会出现在黑铁宫的剑士之碑上，优纪……她只是想要在临死前，最后与我们一起留下一段值得……值得回忆的……”
修奈再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止不住的泪水在她的脸颊上流淌，这个一直以来都表现得理智而平静的女生，此时终于忍耐不住泪水，低声抽噎起来。
大汉铁奇，瘦巴巴眼镜男塔尔根，黑皮肤厚嘴唇的少女诺莉，矮个子暴脾气的男生约翰……所有人此刻都低下了头，没有人再对陈默投以愤怒的目光。
他们，在陈默面前，有着天生的劣势，就犹如一位肢体残疾的人在和健全人说话时，不由自主就会感到自卑，并且移开视线一样。
即使平时作为玩家的他们拥有乐天的性格和高傲的自信，但当话题深入到现实中时，他们全部都是处于弱势一方的卑微者。
看着圆桌周围黯然神伤的众人，陈默只能尽量低声的说道：“我……很抱歉。”
“陈默先生，您不需要向我们道歉。”修奈布满泪水的脸上挤出一抹微笑，她边哭泣边说道：“你真正应该道歉的人，是优纪。”
“她的病症十分敏感，特别是在异性面前更是这样，您是她从小到大唯一见到的一个，愿意对她说出喜欢这两个字的男性，所以即使只认识了不到一周时间，她也已经在心里认同了你，并且为这种从未体会过的陌生情感而欢欣雀跃，您真的……真的不应该对她说出那种话……”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陈默一开始就不应该对优纪说什么喜欢之类的话。
虽然这种开玩笑的话在一般人看来多半只是随口就过去了，但落到优纪耳中时，却打开了这位少女从未对人开启过的心扉——然后，陈默又亲手在她的心扉当中狠狠刻下了一道残酷的划痕。
“……陈默先生，非常感谢您能够耐心听我说完。”
修奈的哭泣持续了多久，陈默不知道，他没有去计算时间，只是杯里的苦麦酒刚好续了三次。
擦干净脸上残留的泪痕，修奈抬起头，目光严肃而认真的盯着陈默，询问道：“那么陈默先生，您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
盯着酒杯里来回荡漾的波光，陈默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去找优纪道歉吗？但道歉要说什么话才能不再次伤害到她的内心？
优纪，这个少女在游戏内是绝对强大的玩家【绝剑】，现实里是笑对死亡的坚强少女绀野木绵季，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绽放出影响身边所有人的开朗乐观，就如同穿过山谷的微风，淌过林间的清泉。
但事实上，她的内心到底有多脆弱，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去正视过——从小被艾滋病所困扰，她是个缺乏社交的少女，从瞌睡骑士团的公会标志当中就能看出些端倪——一个从两边延伸出洁白翅膀的粉红桃心，代表着少女瑰丽的梦，向往自由的心，以及对爱的渴求。
而且无论再怎么坚强，一位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少女，却已经即将面对死亡，克服这种绝境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决心？面对一天天逼近的死亡，剥开她坚强外壳之后，其中又到底隐藏着怎样脆弱的灵魂？
人们都总是容易被事物的外在所迷惑，看到坚强，便认为那是坚强，看到脆弱，便认为那是脆弱，其实却连对方真正内心的最浅层都没能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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