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苹果味咖啡
“背负这般残酷的命运，失去了故乡，忘却了记忆，丢失了魂魄，他曾经拥有多少就失去了多少，不断的获得又不断的失去，不断的轮回，不断的失败，不断的绝望，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这样的他是悲哀者么？”
“是的，我认同这样的他是个悲哀之人，所以……我帮了他一次。”
霞老板吸了口烟枪，吐出一口白色的雾气。
“但是……苏白真的没有错吗？”
“不论是始作俑者的埃索林，亦或者是背负着十字架的他。在这场轮回的噩梦之中，没有谁是干干净净的。”
“只是他忘记了……连通漫长的轮回一同，忘却了自己的原罪。”
“他的原罪是敢于向神灵挑衅的……傲慢啊。”
阿希莉娅怀抱着人偶，她不发一言，只是静静的听着女主人的发言，缺乏感情的她是最适合的聆听者。
而留在了白夜馆之中的莲华则是说道：“他不是已经想起来了吗？过去的轮回，曾经经历的那些，他已经看见了，也回想起来了……”
“人的思想一经固定，如何能轻易的改写？”霞轻轻摇头：“他经历了多少轮回，承受了多少痛苦，目睹多少次分别，经历过生老病死，看过世事沧桑，这样的苏白早已不是一个能被轻易改写的人，能改变他的只有他自己，而如果过去的他自己都无数次的告诉他……轮回是恶，你认为他的眼中还能看见真相吗？”
“因为轮回者是不会死的，对他来说，最差的结局也只是重来，死亡都不是终点线，所以他不在意死亡，连死亡都不在意的人，还能相信谁？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轮回，所以不存在信念，所以观念会轻易的扭曲改写，所以他用冷眼去看待这个世界，早已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他自己。”
“万华镜是记录的工具，它的记录不论善恶，只是纯粹的第三方客观，他想看见的是什么，那么万华镜就会将他想要看见的记忆展现给他，同样的颜色落在你的眼中是红色，而在他的眼中可能是漆黑，也可能是纯白……记忆终归是记忆，不是过往，亦不代表真实，那是镜花水月的风景线，触碰一下就会泛起涟漪，模糊然后变化。”
“你认为，他在观看万华镜的时候，内心所向往的是什么呢？是答案，是真相……是他自己所想要看见的那个真相，于是他看见的是一面镜子，镜子里倒映出的是他所想看见的风景。”
“那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是仇恨啊。”
“他想要的是一个发泄的对象，一个可以宣泄愤怒的敌人，一名能够斩杀了断的仇人。”
“这没什么可耻的，这再自然不过，无关智慧无关知性，而是印刻在每一刻度的灵魂里的愤怒。”
“他内心愤怒着，哀伤着，憎恨着，诅咒着，痛恨着这场永无止境的轮回，他失去了一切，记忆，灵魂，以及生而为人的尊严，这样的人不可能渴求什么救赎，他想要的是鲜血与火焰，以血还血的偿还，用火焰点燃整个轮回，哪怕将他自己也焚烧殆尽。”
“自然，他会对着神祗举起利刃……这不是什么高尚的理由，只是一个男人的复仇物语。”
“然后，他就看见了万华镜里的答案，一场编造而成的美梦，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不是真相。”
莲华呆滞了，她说：“他没有看见真相吗？这……这也太……”
“悲哀。”霞老板挠了挠耷拉着耳朵的猫儿：“他伤害了他自己，也践踏了自己的尊严，宣泄着复仇和怒火，却忘记了原本的自己怀抱着怎么样的信念成为的轮回者。”
她睁开眼瞳，视线跨越过无穷多的距离，看向了青年。
她看见的有许多个苏白，图书馆中的书籍翻动，书页哗啦啦的作响，记忆碎片之中，属于青年的画像如同定格画面的帧数，不断的交错闪烁着。
画面之中，有各式各样的苏白，各式各样的轮回者，或愤怒，或咆哮，或沮丧，或冷静……扭曲的非人的人类的残酷的血腥的勇武的平凡的等等，无数的背影流动，最终书页翻动的身影全部归于同一道。
在霞老板的手里留下了最后一本书籍，书籍凝聚成了一枚金色的记忆碎片。
她用手指轻轻一点记忆碎片：“去吧。”
金色的碎片划破了箱庭的夜空，没入了大漩涡，穿梭了时空的长流，坠入了纯白色的门扉。
阿希莉娅轻声说：“埃索林会察觉到的。”
“那就让她察觉到吧。”霞老板换了个坐姿，雍容华贵依旧，面颊上多了几缕笑意：“她太固执了，像块石头，看似微笑示人，可是掌控欲太强，胸有多大，心眼就有多小……都到了这一步，却还固执着不肯放手，也是时候该结束这场荒诞的考验了。”
“您很欣赏那名凡人吗？”阿希莉娅问：“主动帮了他，这是第二次了，明明他并未支付任何代价。”
“他没有任何特殊，仅仅只是凡人，明明只是个凡人，却能坚持到这一步。”霞平举起烟枪：“若是再这么无动于衷，我也会认为自己太过于冷血，没想到，我竟也会有心软的时候。”
……
“自甘情愿？”苏白只觉得可笑：“你竟说我傲慢？是我向你发起的挑战？真是荒谬，荒谬至极！”
纯白色的世界之中，苏白呼吸乱了，心也乱了，他怒视着埃索林，全然不顾对方是神祗还是魔王。
万次轮回，万次败北，走到终点线上，我怀抱着无尽的悲哀、苦痛而来，你竟告诉我，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怎么可能接受，怎么愿意接受，怎么甘愿接受！难道我只是一个笑话吗？
人生信念的根基都在这一句话下被摧毁了，他如何会选择一笑置之，他也没有这么豁达，正因为连死亡都不畏惧，所以他将对轮回背后真相的追寻看的比灵魂都高。
可现在神祗回答，这些都是假的，你的努力是假，你的挣扎是假，你的痛苦是假。
既然你宣告我是虚假，那我也可以选择拒绝，拒绝这场荒谬的轮回，就在这里。
埃索林看着苏白，眼神里流露出点点平静，甚至有些失望。
“终归，你也还是一样，没有一丁点的不同。”
“眼中看着自己想看见的，视野中容不下更多的风景。”
“心中所思所想只关乎自我，所以任由感性支配冲动，冲动支配思考。”
“手中持有的力量只需要满足基本的诉求就好，没有来自外界的压迫，你就不懂得前进。”
“既不伟大，又不渺小，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之人。”
“哪怕过了一万次轮回，你仍然没有丝毫的改变，我认为你可以改变的，至少会变得好一点。”
埃索林难言神色的寂寥，她深感无趣。
“就连你的愤怒在我看来也是如此的可笑，也好，我差不多也该失去耐心了……”
“过去有一个愚蠢者向我发起了挑战，我应允了，给予这名凡人挑战神祗的机会。”
“如今万次轮回过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可以让你走出这个轮回，但需要付出代价，其一，你关于轮回经历的全部记忆和力量；其二，你如今或曾经行走的全部痕迹；其三，对神明的绝对谦卑。”
埃索林高傲的站在高台上，俯瞰着苏白：“只要你付出这三样代价，坦然的承认了你的败北，我就放你自由，让你回到你的故乡，陪伴你的亲人，作为凡人继续度过你平凡的一生。”
她索要的代价很简单，力量、记忆、痕迹，以及尊严。
对神灵屈膝下跪，就能脱离这场永无止境的轮回。
虽然自尊会被粉碎的一丁点不剩下，但能够结束这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回到最初。
苏白沉默很久，他想要的就是这些，只是这么简单而已，他想要回去，想要成为他自己。
他渴望的只是这些，身为凡人，回到属于凡人的人生，为此承诺可以舍弃，记忆可以遗忘，过去可以背叛……凡人而已，不是英雄，不是神灵，力所不能及时便低下头。
于是苏白仰起视线，凝视着埃索林，缓缓的说：“这些代价，我……”
就在他即将选择回答的那一刻，金色的碎片穿过纯白色的门扉，悄无声息的没入了苏白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