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苹果味咖啡
苏白再一次发问：“你到底是谁？”
这次冲田总司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寂静扩散，无声且漫长。
她静默着，长久的静默着，不言语，低垂着螓首，凝视着自己的指尖。
隔了片刻，或许是半晌，她方才抬起面容，眼眸中的哀痛和伤感已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另一种目光。
“虽然只是猜测，但你居然有勇气能问出来……你应当知道，保持沉默或许是更聪明的做法，至少还能继续维持下去，至少我还可以选择稍微委婉的方式。”
“委婉点的方式让我死去？”苏白笑了：“那干嘛不给我一个安乐死呢？”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面对死亡不会太痛苦的。”她垂落着双臂：“更不用走到这一步。”
“我觉得挺好的，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苏白神色平静：“而且你即使能隐瞒一次两次，也不可能隐瞒十次百次，终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人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但人还是会度过一生的时间，这个过程就是意义本身。”她说：“我宁可采用稍微麻烦一些的方式，也不想让你知晓真相……至少可以让你在有限的世界里，度过有意义的一生，即便会留下一些遗憾，也好过被如同灰尘般轻易的抹去。”
“你认为这是种慈悲？”苏白眯起眼睛，视线嘲弄。
“这不是慈悲，是一种补偿。”她抿着嘴唇：“可你主动抛弃了它……”
“那还真是辛苦你这么费心尽力的扮演我的恋人了。”苏白斜眼：“这就是专业的临终关怀么，虽然要我的命，但保证我在死之前能度过有意义的一生……”
“挖苦吗？倒是像你会说的话。”她并不生气，反而摇了摇头：“你说的扮演并不正确，冲田总司的思念是真的，我是使用了她的思念构筑了如今的姿态，这是真实而非虚假。”
“这倒是无所谓。”苏白踏前一步：“我对于你欺骗我的这一点没什么反感，所有人都是在互相欺骗隐瞒伤害中行走人生，但你至今还没有回答我的疑问……你的外貌既然假借了总司，那么这也不是你的真实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第三次重复：“你到底，是谁？”
她垂下眼帘，半睁半闭着眼瞳，随后幽幽一叹：“既然你这么执意，那就让你见一见吧。”
她抬起手，仿佛是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如同揭下一层遮掩的防尘布般，从外表上揭下了思念构筑而成的伪装，伴随着星星点点散落的樱花状的光芒，冲田总司消失了，取而代之则是一名身材娇小楚楚可怜的少女。
她有着银灰色的披肩短发，额前佩戴着无限符号的发饰，一双金色的眼瞳，穿着打扮很是现代化，内里是黑色的衬衣，衬衣上书写着英文字母looping，外层披着银灰色的外套，外套大衣长的足以盖住膝盖，领口系着蓝色的蝴蝶结，背着小巧的黑色双肩包，头上佩戴着一副耳机。
她的样貌精致的宛若人偶，和莲华一比对，也并不显得成熟到哪里去。
两名女孩具备着近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气质，莲华面无表情但气质空灵，而这名女孩同样面无表情但气质接近于虚无，有种难以捉摸的缥缈感。
“这算是初次见面吧。”她轻轻开口，声音比所想的还要虚无，好似时钟的滴答声响。
“外表的确不能用来衡量谁。”苏白看了她几眼，却没有什么印象：“我本以为会是什么妖魔鬼怪。”
“外表只是外表，这是提前设定好的样貌，无法轻易更改。”女孩的视线重新聚焦，她说：“初次见面，苏白，我的名字是……塞拉菲姆（seraphim）。”
“真名吗？”
“不是。”她轻轻摇头：“这是假借而来的名讳，我如今正在扮演这样的一个角色。”
“那么，塞拉菲姆小姐。”苏白问：“为什么，将我带来这个世界？为什么，又要杀死我呢？”
“答案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塞拉菲姆轻声问：“不惜抛下一切也要去追问？”
“我现在已经是失去一切了。”苏白冷冷的说：“我失去的还不够多？既然被作为棋子丢入了棋盘里，至少我得知道到底我这枚棋子是被谁选中的。”
“……果然。”塞拉菲姆侧过视线：“人类最强烈的愿望，并不是光明美好的那些，而是充满了强烈的负面情感的那些，报复、仇恨、杀意……就连你对真相的探知欲望也是一样。”
“你说的很对。”苏白说：“我也清楚，你想杀我，早就可以直接动手，但被困在方圆中的蝼蚁也未必是幸福的，无知同样未必是幸福……答案是什么，我已经追寻很久了。”
塞拉菲姆轻声说：“嗯，我知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在这里生活着，我也尽可能的执行自己的职责，维持着这脆弱的平衡，直至最终的时刻到来为止。”
她说的最终时刻，指的便是死亡。
“既然你这么希望寻求答案，那就带你去看看吧，只是你所寻求的真相，比你所想的还要残酷千百倍。”
她往前踏出一步，强烈的危险感袭来，苏白感受到了沉重的压迫感，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如同深海中的水压般四面八方的涌来，刹那间意识就几乎断绝。
莲华的反应稍快一些，她也不是完全的凡人，有着几分实力，正要迸发灵力反抗，却在那双金色的眸子轻轻一瞥之下，断绝了全幅气力，意识模糊，无法自控的倒在了樱花树下。
塞拉菲姆的视线从莲华上移开，抬起手掌轻轻按压在了苏白的胸膛，随后稍稍用力一牵引，他的灵魂自躯壳中分离，能十分明显的感受到魂魄离开了肉体，所有感触都消失不见，被她握在了掌心。
“身体已经不需要了，终归只是外物，需要再造便是，我也不喜欢搬运重物，灵魂轻便一些。”塞拉菲姆说着，侧过身，右手握住了虚无的空气，仿佛握住了门把手，随后稍稍发力，在无形的空间中撕裂出了一道创口，打开了一扇门扉，门扉后宛若一个钟表盘构筑成的世界，齿轮咬合运转，钟表声滴滴答答。
临别前，看了眼这方世界，又低头看向掌中的魂灵，踏入了门中，可这时她的后半只脚传来些许拉扯感，一只手拉住黑色丝袜，竭力拖延着不允许她离开。
“等……”莲华盯着她，艰难的想说什么。
“放弃吧。”塞拉菲姆静静的说：“你们的相遇是不被祝福的偶然……这次是永别了。”
女孩的拉扯根本没有什么气力，轻易的被挣脱，银发的女孩捧着手里的灵魂踏入了门扉中，闭合的门扉伴随着钟表声一同远去。
莲华倒在地面上，凝视着塞拉菲姆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了强烈的不甘和愤怒，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的不甘心，就这么看着他被取走灵魂……纵使内心清楚实力的差距是多么悬殊，也仍然无法遏制住内心深处的不甘，本就灵力亏空而虚弱的莲华眼前发黑，逐渐失去了支撑的气力 ，脑袋磕在地面，意识于此断绝。
当她再度苏醒时，时间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苏白的死讯已经传开了，失去了灵魂的肉体不再活动，迅速功能衰竭，继而陷入假死，最后真死。
这个过程很快，因为人体没有冬眠的功能，并且此时的苏白只是一名普通人，留在这里的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整个奉行所都陷入了一片悲观的情绪里，莲华苏醒后根本没能来得及见到苏白，她看见的是他的墓碑。
奉行所的效率很高，这才三天时间过去，苏白不仅被风光大葬，而且连墓碑都已经立好了，还是九条新城亲自写的字，这位九条家主当天泪洒千行，哀痛不已，并且下令一定要严查到底。
莲华来到墓前，从白天独自待到夜晚，她对外推脱说什么都不知道，事实上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能说，因为没有谁会相信这份真相。
即便相信了，又能如何？那是神灵……甚至超越神灵的存在。
莲华跪坐在墓前，视线逐渐空灵，这种无力感她已经许久都未曾感受到了。
上一次这般无力，还是在……被作为祭品献给神灵的时候……
月色下，莲华终于发出了压抑的哽咽声：“我又是一个人了。”
苏白认为她很神秘，很高冷，难以接近，有这一层看不见的墙壁，但她反而从未主动离开过苏白身侧，反而始终寸步不离的跟着，因为她怕极了一个人待着，只是宁静都会令她感到窒息，令她会想到过去的时光，无声的安静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她其实很怕孤独，非常的怕孤独，一个人独自待着时都会睡不着。
她很喜欢待在苏白身边，他总会提醒着她……我还在，你不是一个人。
可如今，他不在了……又只剩下她独自一人了，又要独自一个人徘徊在这个世界上。
莲华掩面而泣，泪痕肆意的涌出，此时此刻就连痛苦也无人为她分担。
她知道已经不可能再找到苏白这样的人了，不会有谁能够替代苏白，他从不追问她的过往，也不抗拒她的灵力，反而欣然接受了她的保护，这令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生来拥有这份灵力并非是一种诅咒，而是有意义的力量。
她从未如此高兴过，人生的意义在那一刻被定义了。
可这份意义只维持了少许时光，顷刻间又再度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