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叶笙箫终究是在离开城门的一刻,强忍着心中不舍,将当初自己所遭受的那些雨水还到了王清霁的身上。
说是如此,但不舍的绝非是那些雨水,只是到了最后不愿的情绪愈发浓郁,若非叶笙箫真的想要让她如当初的自己,淋上一次雨,那指不定便是心回意转的改变了。
叶笙箫是如此说,可真正的想法到底如何,王清霁不愿去想,只是安心的应了她的话,让雨水淋了自己一身,好让那远处的马车放下帘布,心满意足的踏上归程。
至于那些后续的琐碎,叶笙箫毫不担心,只因她清楚王清霁是个极为自私的人,哪怕是当初在临安之时淋的那一场雨,王清霁亦然是小气到确定了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存在后,才决定让她淋的雨。
如这般自私到极点,骄傲到极点的蠢货,叶笙箫从没有担心过她会吃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亏,甚至于希望少上几个人惹她,好让这位蠢货的名声少上一些恶劣。
一念至此,她便想起了十数日间麓山所见的那些趣闻,也许是世道愈发不在乎礼节吧,王清霁不知怎么的便已成了许多人心中的梦想,全然不在乎她过往那些不讲道理,横行霸道,胡作非为的恶劣之事,甚至还有跃跃欲试想要模仿的冲动。
让她很难相信彼此之间相差了仅仅七八个春秋。
“也许是我一辈子都没有过这种朝气吧。”
叶笙箫掀开帘布,伸手接了几滴雨珠子,轻笑道:“当真以为旁人不知道你真境了吗?真的是长得美,想的也美,偏偏世事还如你所愿的这么美,让人忍不住恼火呀。”
帘布落下不动,染了雨珠子的手缓缓擦拭着脸颊,叶笙箫整理好衣裳,如她所愿的端庄着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很久很久之前,大抵是要遥远到百年之前,她在死前与她说‘只要你想的话我也可以很端庄安静的’,可惜她一直没有说出过这样的话,哪怕是在五年前,在前四年间,她都没有开口说过这样的话。
叶笙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襟,再是认真的收拾了一下,确保着如她所愿。
有些话,确实是不用付诸于口的。
……
雨水淅沥声不绝,两侧屋檐下多是咒骂老天声,茶铺敞开的大门里还能见着六扇门的捕快皱着眉头看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心想这雨来的也未免太过于突然,但也庆幸着自己可以忙里偷闲,至于本就堵在路上的来往车辆,只能是叹着气带起了斗笠忍耐大雨。
只是所有的一切存在,仿佛都遗忘了那个踩过青石街,时不时回望后方的清秀女子,待她行至街市时,眼中偶入一处摊子,摆着颜色各不相同的油纸伞,王清霁寻思了会,取出了几枚铜钱放至稳妥处,才是暗地里挑了一柄素白色绘有烟雨的纸伞,离开了摊子。
王清霁也没有撑开油纸伞的意思,反而是用真气将其包裹完整挡去雨水,一直行至下榻之地时,才是寻了处妥善的地方安放好,于素铭则是蹙着眉头看完了所有的经过,至于秋水则是少有的不关心这些,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呆着。
“怎么回事?”于素铭好奇问道。
在今日清早即将抵达上野时,秋水就主动找上了她,双方进行了十分友好的交流,最终以两人各退一步为代价,才是有了如今的这一幕。
王清霁打开衣柜,望着里头色泽极为单调的衣裳,平静道:“她说上次离别时是雨天,这一次她也想是,所以就让我淋一场雨。”
于素铭愣了下,蹙眉道:“诉我直言,这话的第一句和第二句还有着关系,但第三句的转折也未免太过于莫名其妙了吧?难不成你当初给人送了一掌,然后现在她决定和你计较起来了?”
王清霁毫无意外的嗯了声,随意问道:“淋了场雨,虽说不碍事,可身子还是有些黏糊糊的不舒服,你喜欢那一件?”
于素铭缓缓舒开眉头,望着那张神色不改清丽如旧的颜容,沉默了好些时间,轻声道:“不愿说就不愿说呗,干嘛还非要转开话题,难不成你就想着这样子糊弄过去吗?”
话是如此,可她还是认认真真的挑了件自觉好看的青色为主白为辅的长裙出来,递到了王清霁手上,并没有刻意多加思索。
不久后,王清霁便坐在了浴桶中,于素铭依旧没有离去的坐在了一侧,让她自个儿擦拭着身子,看上去没有半点儿帮忙的意思。
王清霁忽然问道:“走了多少日了?”
沐浴本就是件让人舒服的事情,再有一位贴心人在旁闲谈,更是件锦上添花的好事了。
只是于素铭兴致似乎一般,思索答道:“要是算上今日,恰好是十一天吧,算下来麓山那边的事情也差不多是要到尾声了。”
王清霁搓洗着身子,平静道:“那边的事情不会简单,需要多加留意,此事过后基本可以确定是赵恤举大旗,麓山这一场乱战的成败,基本是托付在这一手上了,坦白说,如此孤注一掷的做法,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于素铭轻轻地嗯了一声,望着她,但却没有多少接话的兴趣,勉强道:“我们也管不了这么多,多些理会眼前事才是正道,还是说你打算掺合这一次天下纷争了?”
“我一直都没这个兴趣。”
王清霁长叹一声,转头望向意兴阑珊的她,沉默片刻,说道:“但这些事情极有可能影响到南琅琊那头的态度变化,因此必须要好好考虑,若是随意将之抛在身后不看,平白多添几个意外出来,只会是仇人快,亲者痛罢了。”
顿了顿,她起身离开浴桶,以真气拭去身上的水渍,穿上于素铭亲手选来的衣裳,坐在她的一旁,刺穿了窗纱的天光映在精致屏风上,半明半暗,颇有几分情调在内。
王清霁再是燃起一根蜡烛,顺带着推开了窗户,好让屋内的气雾散掉,再是往后靠在软垫之上,知晓于素铭仍旧不开心自己不久前那句极为糊弄的话,但她也确实应该要不开心,强颜欢笑对两人来说本就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这些年过来,两人早已做到了包容对方时不时的愚蠢和小性子,更做到了将本是藏在心底的郁郁不欢展露于颜,好让彼此之间的相处来的直接一些。
“我想了很久了。”
王清霁望着窗外提前到来的雨水,神色略有憔悴,平静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世上已无几人不知,笙箫与我的关系,南琅琊中的那些人亦然是心知肚明,可他们依旧敢说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说到底,还是缺了一些东西。”
于素铭看着她,有些不太相信话里头的意思,甚至于有些怀疑她是否只想着把自己哄过去,可语气的真实不虚,让她那颗心不知不觉间变得紧张了起来,连半句话都不想说出口。
“我知道刚才你不耐烦,想着我就算是搪塞,也应该拿句稍微有诚意一点儿的话,而不是如此愚蠢的借口,觉得我已经是有恃无恐,知道你一生一世都不愿意离开了,所以就可以仗着这个胡作非为。”
王清霁笑了起来,轻声道:“说来你或许不信,我记忆中有过很多这样子的教训,甚至连我自己也觉得过去的自私有些过分了,但无论结局是如何,上天让我再选择多少次也好,我想我依旧不愿意放弃,这确实是一种极为过分的事情。”
“不说这个了。”
她摇了摇头,认真道:“这次回南琅琊,除去解决那些恼人的事情之外,我打算趁着这个时机让那里的人承认一些事实,比如你与我之间的关系,直接将事实敲定下来,让那些人好好闭上嘴巴。”
于素铭细声道:“前无古人……”
王清霁笑着打断道:“后有来者,有些事情总需要有人首开先河的,倘若没有人愿意这样子做,总想着把这种事情推在后人身上,如此即便是到了千百年后的后世,也许依旧会是如今的样子。”
于素铭墨眉微蹙,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心有万千担忧,却连半个字都不知道该怎么脱口而出。
“别老想着那些不好的。”
王清霁眉眼渐现凛然之色,平静道:“麓山即便是孤注一掷成功,亦然是元气大伤之举,再且这一趟走来,你也应该发现他们与其说是不管,更像是有心无力的管教不到,我过去无所谓自己一人的名声,只想着彼此之间互相喜欢,一辈子安好便足够了,可如今世上来的愈发不平静,而你我的身份注定不能一直安静着,总有风雨会来的。”
于素铭轻叹道:“可……我们还可以再等等吧?”
话外之音,无非就是等到天人之后罢了。
王清霁看着她略有担忧色彩的眉眼,沉默片刻,忽地笑了起来,没好气道:“我是真不明白了,到底是我王清霁被称之为魔道妖女,还是你于素铭被这样称呼?”
末了,她逐字道:“世俗礼教固然可敬,但我更愿意做那个不自量的人。”
过了许久,于素铭忽然笑了起来。
“这算是与世为敌吗?”
“我记得你以前问过这个问题。”
“那我不可以再任性的问一次吗?”
“只要你开心,自然是可以的。”
“所以,答案呢?”
良久,王清霁轻声道:“自然是算的。”
于素铭敛去了笑意,认真道:“那就与世为敌吧。”
第六十九章 人生的假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