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直至叶笙箫这段话传入耳中时,王清霁才明白以玉笛作剑递出时,心中升起的那种悸动从何而来,本是固若金汤的气机为何骤然紊乱,拉扯之下直接让她受了不轻的内伤。
鲜血画作唇妆。
王清霁面无表情,拔出了没入青石板三寸的雨霖铃,剑锋直指十数丈外的脸色不太好看的李青雀,但也不见的她出剑,静若明镜心止水。
杀人者人恒杀之,假若当初李青雀所言无有虚假,那他一生所经历的生死艰难可谓是数不胜数,再有大漠风沙磨砺数千个日夜,才是成就了如今的李青雀。
双剑去一,身负重伤,李青雀一生之中也少有沦落到如此境地的情况,否则先前又怎会被王清霁以剑术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猜出来了呀,真是让人佩服。”
李青雀重新挂起了笑容,就像是与老友谈天说地一般,轻笑说道:“很久之前我听过一句有趣的话,大意就是说天地是万物的旅舍,而里面有偏偏长满了一种无形的荆棘,刻意让你无所顾忌的行走,见山见水见众生而悟得真情,然后落得一个鲜血淋漓的境地。”
王清霁持剑缓步而行,气机流转不休,却也是起伏不定,鲜血滑过唇角,染红青衫。
数不胜数的幻觉涌入王清霁心头,皆然意在使其放下手中剑,断去杀心不再束手待毙,然都不曾停下她的脚步。
如同一张延绵悠长的画卷,纸上铺满了鲜血与白骨,看上去污秽不堪,却又隐隐给人以一种宁静感觉,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直至一袭青色闯进了这个血色的世界,持着冷风寒芒,欲要天开一线,窥见天光。
而这幅画卷的尽头便是李青雀。
李青雀看着走在尸山血海中的她,自顾自说道:“鲜血淋漓后,也不见得会心死,再且我也不喜欢心死胜身死的那一套说法,故而你所见到不是‘伤心惨目,有如是耶之景。’,而是如此单纯的一幕。”
“心怀利器,杀心既起。唯有放下所有杀气、杀意、杀心,方能在这片荆棘林中得以安宁,但你若是不动心,又凭什么能杀我。”
他笑了笑,嘲弄道:“如今,哪怕是你想脱身离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或者说你能够忍心看着我杀死叶笙箫,不做任何的阻挡?”
如他所言一般,王清霁确实是受着极大的压力,哪怕强行压制心中杀意也罢,也不见得就能够带着叶笙箫逃出此处,更别提她永远都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然而,刚才叶笙箫所言不只是单纯提醒李青雀这压箱底手段是怎样一回事,更是在告诉她,如果事情和她猜测的一样,那最简单的致胜办法是什么。
这也正是她那句话的底气来源。
上数至大秦立国之初,直至今朝今日也罢,杀道路上不曾有人走的比秋山颜更远,哪怕是之后意识到仅凭杀道胜不了姜黎,至多只能做到同归于尽而转修剑道也好,依旧是一座高不可攀的绝峰。
而她留于人间最后的痕迹,此刻在王清霁的手中。
“真是矫情。”
王清霁停下脚步,闭目凝神,平静道:“杀人便是杀人,哪来那么多的屁话,哪来那么多的规矩,如此瞻前顾后,难怪杀不了裴俊之,活该吃上这么多年的沙。”
杀意更盛,气机紊乱不定,握剑之手鲜血淋漓,满是细微伤口。
剑归鞘,她握住了玉笛,指向血海尸山之后的李青雀,血玉光泽愈发鲜艳。
“教我用剑?”
妖冶血光耀彻画卷,映得李青雀脸色苍白怪异。
“就你也配?”她不屑说道。
锋芒所指,血海翻腾不止,便自两侧翻开,浪花朝天而去,沧海桑田一幕。
李青雀静静地看着她,无有微笑,无有嘲讽,面无表情地说道:“秋山前辈的杀道,恍惚之间,我都快要忘记多少年没有见过了,实在是有些遗憾。”
意识到接下来将会是生死揭晓,他还是难免想起过去听到的那些劝告,如今想来确实是有着一些道理,但如今无论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死也好,活也罢,能与自己所仰慕的人一战,大抵算得上是不留遗憾了。
李青雀握住了归来的赤珞,强弩之末的尸山血海在此一刻尽数破灭为虚幻,落入了手中小剑之上,凶戾厮杀远胜方才数倍不止。
双目鲜血直流,模样愈发凄惨。
“很久没有过尽兴的时候了。”
李青雀笑着举起了剑,看着那一位血与青交杂的女子,自语道:“此间过后便是生死,如我这般人通常来说都是舍不得死的,换句话说就是把自己的命看的很高,但也因此我这一生有很多可惜的事情。”
王清霁不曾因话语止步刹那。
“可惜些什么呢?自然是没能亲眼见到秋山前辈穿过姜黎心胸的那一剑,说句实话吧,直到刚才我做出选择之前,心里都有着把握离开这里,你是拦不下我的,但我还是想见识见识秋山前辈的道路,毕竟我仰慕了她很久很久,实在是舍不得她就这样离开人间。”
“当然,我也不喜欢她最后的结局。”他以这句话作为结尾,意味深长。
王清霁不理其意,睁开双眼后,看到的再也不是残破的尸山血海,回到了现实的烽火连城,谈不上美好,但也足够了。
她踩了一脚地面,扬起漫天灰尘。
她说要教李青雀杀人,第一堂课便是杀他。
她说李青雀不配教她用剑,因此她决定用剑来杀他。
这便是此战最后一剑。
李青雀看着她,亦然选择了狂奔。
一剑撞一剑,活下来的便是胜者,才能够拥有述说自身道理的资格。
如遭千刀万剐,狂奔之际李青雀衣裳支离破碎,血流不止,血肉模糊,尸山血海诸般痛苦尽数加诸于身,换来了可以称之为绝世的一剑。
舍弃掉肯定能够活命的逃,在命运的分叉口选择了定然有去无回的拔剑,这本就是一种难以理解的选择。
但就像是赵竹娴一样,人总会在自己心里放上一束光,它象征着人的一生中最为想要得到,却又永远无法企及的事物。
比如那握紧就变黑暗的月光一般。
李青雀轻笑道:“此剑过后,天将无月。”
芳华不过一瞬之事。
两道血光前后照彻天地,直教远方大战不休的五人侧目望来,各有讶异生出。
叶笙箫浑身鲜血,强撑着身体扶墙而行,目不转睛看着即将相遇的剑光。
赵瑄与三人皆无恩仇可言,早已恢复过来的她藏在夜色中,因不可一世的血光而沉默。
于素铭和赵竹娴登上高楼,正在寻找不知所踪的王清霁,蓦然间见得血光冲天而起,盖过满城烽火,漫天飞雪尽染血。
“是她?”
“不会是谁了。”
血光散尽时,玉笛抵在了赤珞之上,响起了一声很是清脆的声音。
大概是碎裂吧?
李青雀五官染血,嘴角勉强勾勒出一丝笑意,张口欲言时,心脏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痛。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心凉的很,寒风不断穿过着身体,一阵阵冷意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