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翻身下马,王清霁将手中缰绳交由小二,迈步走入这家地处城中僻静一带的酒楼,走上二楼要了一壶茶和些许填肚子的食物,甚是寻常,从中根本看不出她自小生于富贵之中,旁人见之只当做是一位流落江湖的落魄剑客罢了。
在那场星落如雨的不久之后,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人皆作风流云散状各自归去,倒也没有什么的遗憾,本就是不愿相见的人,哪怕一起经历了弥足珍贵的事情也罢,合不来的始终是合不来,早点别离也是好的事情。
无暇成过往似乎是姜黎预料之中的事情,为此他在那趟途中已然让当世名匠早早开炉锻造一把独属于素铭的刀,手中无刀心中不快的于素铭已然提前过去看一眼那柄不知好了没有的新刀,在抱过了王清霁之后再无半点不舍离去,不愿风姿被人得见的她自然也是如王清霁一般行事,只是不知如今到哪儿了。
至于叶笙箫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在借酒消愁醉了两三日之后,叶笙箫半醉半醒笑着倚在了王清霁的肩上为她带来一身酒意,喃喃自语说:当日自己见得那一饮一洒的两杯酒后,就知道自己那位不负责任的师傅早已是抱着死去的决心,如今携手过天门的结局,对她来说不论是生是死都是极好的事情了,喝的这酒只是心里为她高兴罢了。可她说着说着却是哭了出来,泪水湿透了王清霁的衣裳,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翌日醒来之后浑然不觉自己做过什么事情,潇潇洒洒的沐浴洗去酒意之后,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告别,独自离开了久居数月的临安,不知去向何处。
可王清霁心里偏偏觉得,不辞而别更多是她不忍见到那一幕罢了,那酒喝的或许有着不少的高兴,可其中大抵也是藏着对自己未来的迷惘吧?
与那两人的离去不同,得了秋山颜剑意馈赠的秋水则是要实在很多,在那几日里头常常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也不知是沉醉那举世无双的一剑还是追忆前人往事风流,如同入了魔怔一样,让人见着她就生出不安心来,可那时候三人也都没有多管点滴,直至她自己离开了那种状态,脸上无泪无笑,仿佛那数日的沉寂只是吃了一顿饭那么的简单,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一如寻常时候那样,该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
秋水的离去,那是在一个黄昏的时候,在前后两人相继离开后,王清霁陪着走出了魔怔的她游览西湖,日沉之后她忽然说出了要离开的话,微微一怔过后王清霁也就笑着祝福了她,没有半点重回寂寞之中的不愿,于是秋水心满意足的看着她乘船离去,不过在那里头还有着一件啼笑皆非的小事,秋水难得扭捏了好一阵子,才是在询问之下出言朝她要了些银钱,让王清霁不由得失笑,惹得秋水羞红了脸,可依旧没有转头的看着她。
在一个接一个的离去之后,王清霁没有考虑太多的往事,闲暇了好几日之后苏言才是找上门来,到了那时候她才想起了那答应却未完的一战,却不料苏言的到来并非为了酣畅淋漓的一战,而是罕见的说了好些话,明言陆真已然将其定位挽剑池下一位掌教,更是解释了当日为何与王泽言在那头密谈,这些说来重要也不重要的事情,则是他作为挑战者给出的诚意,不让王清霁没有半点好处的与他一战,如此行事实在让人无言以对,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一战的地点自然不在临安,说来也是有趣,在姜黎登天之后几乎没有人在那一带做出过争斗的事情,想来大抵是前人在心头未去,一身武学不愿亵渎心中圣地吧,所以两人这一战遥隔万里,定在了遥远的北方。
南北之隔为远,这何尝不是一种极大的尊重。
距离那秋末冬初的日子还有着一段不短的时间,一时之间没有太多想法的王清霁也就接受了这样一个提议,不再去思考那些极为复杂的事情,愿意奔波上这极为遥远的距离,去享受那足以尽情的一战,做一回纯粹的江湖人。
可除此之外,本身也有一个不小的原因促使王清霁答应了这个事情,那就是前人那处孤坟就在苏言定下的地点不足百里之外,她本就一直想去看上一眼,如今有了理由自然也就答应了下来。
思绪渺茫,忽然之间尽数敛去。
临窗而坐的王清霁回过神来,抬头看向止步于桌前的佳人,直至此时心中才是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何宗门的地带,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笑意。
这位阔别已久的佳人依旧不敢落座,自觉这样实在唐突的她等到了目中寻常人回神之后才是欠身行礼致歉,细声道:“楼下行过之时,无意一眼竟错把公子认成故人,若是添了麻烦还请公子见谅,若是有什么是我帮得上的,还请直言。”
话虽如此,可她那对眸子依旧清冽,显然不会接受任何过分的请求。
王清霁沉思片刻,看了一圈周遭,缓声道:“观姑娘应是葬花谷中人,在下素闻葬花之音独绝天下,今日既有如此缘分,不知可否听上姑娘一曲新调,解去往昔心中所求不得?”
顾弃霜微微一怔,确定了话中求的是新曲,不禁沉默了起来,心中犹豫不决,柔声道:“前人历历在目,新曲不过草创,如何比得上旧曲之调,公子还是再想想吧。”
以曲乐友对于葬花谷中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只不过那首新调乃是她那日观天上星雨坠落而成,更以此明悟己意步入先天,着实有着不小的意义,自然不愿弹奏给不认识的人听闻,倒也不是什么瞧不起,只是不愿如此罢了。
今日有此一幕,正是她静极思动,悄然一人离开了那避世山水,到了这名为苍梧的城池,想着阔别世间半年有余,应当能见上一些有趣的事情,却没料到刚进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心中甚是纳闷。
王清霁不言不笑,只是安静看着那张被薄纱与真气遮掩了的脸颊,许久之后才是说道:“如果这样子是过分的话,明言就是了,再说这本就是一件小事罢了,无须放在心上,姑娘有事在身就离开吧。”
闻言,顾弃霜再是欠身行礼,道了一声不是之后,寻了小二替王清霁结过了账单,走出僻静酒楼行至桥上之时,心血来潮蓦然回首,那人依旧不变,一如她最先生出错觉的那样子。
驻步不前,哪怕是微风拂起了她的面纱,那结伴而游的江湖人士见得她的真容,顾弃霜也依旧沉默着,直至心中再无疑惑之际,她重过南楼行至那人身前。
顾弃霜凝眉道:“你认识我的,对吗?”
王清霁抿了口寻常茶水,轻声道:“天底下不认识你的人,应该是很少的。”
顾弃霜不依不饶,平静道:“可我也应该是认识你的。”
王清霁这才对上了她那对眸子,却是沉默不语,原本僻静的酒楼人渐渐多了起来,无须思索也知都是因为这位去而复返的佳人。
顾弃霜已然察觉此间变化,可她依旧如此,那骨子里头的固执一如当时面对亥岁一样,没有半点退缩的念头。
饮尽了手中那一杯热茶,知晓已经结过账的王清霁顶着许多目光走出了酒楼,无人能阻,而那人依旧跟着她,行至许久之后,她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这天下也没有几个人是不知道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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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葬花
天色微凉,阴不见晴。
顾弃霜才入江湖又出江湖,在那话之后她愣了好会儿才是明白了过来,心里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随即以漠然神色转身看向后方拥挤着的好奇人,三言两语间直接打发了离去,再是跟上了王清霁的脚步。
苍梧城并非是那些闻名天下的城池,来往人流说不上太多,少有真正的过江猛龙出现,否则顾弃霜也没有这样的本事让人心甘情愿的退去,一概只因切切实实的境界差距罢了,顾弃霜本就疏冷名声在外,如今再现江湖更是入了先天,即使不愿亦无他法可行。
出了苍梧城后,无须行上多久就是葬花谷所在,刚不久王清霁之所以猜到来者是谁,还是因为当初海陵离别之时,顾弃霜曾亲口告知两人葬花谷所在何处,以便两人日后前来拜访走动,可她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今日的场景。
葬花谷与坎虚门大有不同,对沉醉音律之道的葬花中人而言,江湖春秋不过一霎,执子闲落看灯花渺茫,足以圆满一生,世事万千皆然身外,乃是真正立于世外的超然门派,故而因此葬花谷收徒自有一番规矩,心有牵挂家中圆满之人不能入门,乃是千百年未曾更改的规矩。
反倒坎虚门,虽也被江湖人视之为不入红尘的宗门,然实际上暗地里的动作从来不少,只不过术算天机一道确实过人,往往达成了所求目的也不会让当事人生出半点知觉,如白河愁此等愿意让坎虚门直接下注的人,可谓是绝无仅有。
时值秋日,苍梧城外已是满地金黄,一望无际的麦田上多是勤劳之人面朝黄土,两人双骑行于路上走的极为缓慢,有薄纱真气遮掩容颜的顾弃霜也放开了许多,念着回到葬花谷还有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终于是在一阵秋风拂来,荡起王清霁衣袂时蹙起了自己的眉头。
顾弃霜轻声问道:“真没想到会是王姑娘你,时过境迁之下,我却是忘了你当初在龙舟山时也是如此风流打扮,刚才实在是唐突了。”
所谓风流,指的自然是她一身衣裳气质,远远观之正如那仗剑江湖的游子,让人为之心神向往。
王清霁摇头道:“谈不上这些话,只是出门在外图个方便罢了,孤身一人麻烦能少上一点就一点,总归是要舒心上一些的,而且我那满头霜雪已然消融,你一时半刻间认不出来是我不算是奇怪的事情。”
顾弃霜点头笑道:“确实如此,就算是本身没有任何的恶意也好,可带来的影响不会因为本意的好坏而不存在,更别提你确实是配得上那一句‘天下谁人不识君’了。”
稍微沉默,她又补充道:“至于如今的你……我还是更喜欢那看着就极为喜欢的满头霜雪,不过现在也是挺好的,不比那时候差了。”
王清霁不置可否,随意转开了话题,“这趟北上,主要原因是和苏言定下了一场约战,但时间尚且充裕,在约战到来之前我本意是想要饱览北地风光,却没想到会在苍梧遇到了你。”
顾弃霜微笑道:“我也没想到刚从谷里出来,转眼间就见到了王姑娘你,想来王姑娘你初到北地应是人生路不熟的,既然打算北览风光,那若是不介意的话约战之前还请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王清霁反问道:“如今不就在去葬花谷的路上了吗?”
葬花谷偏居世外不出,位于神秘之中少有江湖人得知所在,但其绮丽风景早已盛名于世,凡是入谷出谷之人皆然再三称赞。
顾弃霜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道:“抱歉,常见之景哪怕初见之时再是惊艳,久而久之也就变得寻常起来,在不经意间就会把它给忘了个干净,确实是我想差了。”
王清霁摇头道:“人之常情罢了,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只愿我这趟拜访不会惊扰谷中清静就好。”
“当然不会。”顾弃霜淡笑道:“那时候我回到谷中,曾与师尊说过这几年下来游历之中的大小事情,不可避免的提到了王姑娘你,师尊知道了之后也挺想见你一面的,王姑娘你不介意我多言就好了。”
王清霁拿起水壶喝了口,平淡道:“本就是一起经历过去的事情,有何不能言之,我既然把你当作了朋友,又怎会介意这点小事。”
马蹄声浅,不知过了多少条蜿蜒小径之后,一处幽静山谷终于出现在王清霁眼中,两人结束了这淡如水的交谈,下马行于繁花落叶之上。
一路行来,王清霁与顾弃霜的谈话都落在了一个不深不浅的程度上,带着些许久别之后重逢的欣喜,却又没有太多的情绪流露,一切都恰好好处。
葬花谷位处幽静,若无谷中人带路,往往要迷失在那座以繁花布下的阵法之中,不知不觉之中绕过了这处山谷,亦因葬花谷本就不理江湖中事,少有人带有恶意闯入,故而山谷之门十分不寻常的没有应有的守山人,其中作风由此可见一斑。
两人牵马而行,顾弃霜看着一片空幽寂静,愣了片刻,细声道:“平日不是这个样子的,实在是让王姑娘你见笑了。”
她人家事,王清霁不好评论,只能轻笑着摇头,沉默不语。
顾弃霜再是歉意一笑,至于那张面纱早已经在入谷途中揭了下来,此刻的她姿容无有遮挡,比之海陵所见更是多上了一些成熟的韵味,想来是千仞山经历生死之后的沉淀吧。
自外头看不觉有异,步入其中才发现藏有山水,当两人行过那流水飞溅的木桥之后,才是松开了缰绳,让其自寻快乐,一身轻松走向谷中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