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之境界 第73章

作者:奈朵琉雅

“当时你说的只是他的能力和身份,现在我想问的是更深层次的事情——比如说,荒耶宗莲是为了什么而做出这样的事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橙子你可是对我说了,一个人做任何一件事情都有着他的理由,连吃面包这种小事都有。荒耶宗莲不可能没有理由吧?”

“啊,我确实说过那个例子……但是,我对荒耶宗莲的了解,也不过是以前在伦敦时稍微有点交集而已,不一定是准确的。你确定要听吗?”

“当然。”

我拿出一根某个人制作的劣质香烟,点上了火。

深吸一口,肺部传来舒适的感觉,过去的回忆在我的脑海回荡。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透过青色的烟尘,我注视着秋奈那双镇定过头的眼睛。

“荒耶宗莲是个很特别的人。那家伙曾经还算是活着,可如今他的思维模式已经变得和人类完全不同了,成了为了执念而活的亡灵。我是知道的,他的起源是静止——虽然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静止和停滞是不一样的。静止只是运动概念上的相对停顿,停滞则是时间概念上的凝固。那家伙活了两百多年,灵魂与意识里的许多东西都随着时间而风化,恐怕只记得自己要做什么,而早就忘了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吧?”

“在我的认知中,他是为了探寻人类存在的意义。”

我又抽了一口烟,然后回答秋奈。

“我指的是更深层次的原因,也就是‘为什么要探寻人类存在的意义’。触动人信念的一般都是感情上的冲动。产生这股感情冲动的事与物才是真正的原因。一段感情的成立仅仅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背影就足够了。”

“啊,确实。式这么喜欢我,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秋奈点了点头,对此深有感触。

“不只是感情,人的偏见、先入为主的态度都是因此而产生的。这种感情上的冲动是人类自大和骄傲的根源。但是很少人注意到这种感情的冲动,以为是对方的某种气质导致的,实际上绝大部分情况并非如此——真正原因是表情、外貌、衣服之类的。那家伙活得太久了,已经忘记当初自己是为什么走上这条道路。说到底,人的记忆是感官的一部分,是感情与感官的延伸和存储装置。一段原本简单的感情被意识强行赋予了概念,虽然感情变得纯粹了,可是在不停地提纯之后,那已经不再是原本的感情了——人类最原始的感情往往是非常复杂的。荒耶宗莲为了某段感情执着了那么久,当他发现这段感情完全错误之后,大概会彻底崩溃吧。”

“也就是说,否定他的感情,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吗?”

“没想到,秋奈你是这么心狠的一个人啊。”

“涉及到真冬,我没办法不变的心狠。”

捏着烟,摸着下巴,我有趣地看着秋奈。

虽然秋奈看起来冷冰冰的,可是她内心的感情却非常丰富。我原本以为这么善良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做过分的事情。可到了现在我才意识到,秋奈只是因为有了上辈子的记忆而显得有些老气而已,本质上依然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有着自己的爱憎。

——真是言不由衷的家伙。肯定是因为她对荒耶宗莲的成见,才这么做的。

我在烟灰缸上点了点烟灰,心情愉悦地回答着她刚刚的问题。

“我不知道是不是最大的惩罚,但是我觉得荒耶宗莲不是一个轻易动摇的人。相较于最原始的理由,恐怕现在的执念对他来说更加重要吧。所以,没必要和他多说什么。我可是调查过你,你以前在杀人的时候,从来没说过什么多余的话吧?”

“一开始说了,后来发现没什么用处。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我知道了,想要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比砸烂他的头盖骨困难太多。所以我选择用手枪给他们的脑袋上开个洞。”

“话糙理不糙。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纷争,就是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为了面子,为了名誉,为了让人无法理解的细枝末节,人们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也更不可能去悔改——比如像荒耶宗莲这样的人。所以面对荒耶宗莲,本就不需要说什么。活了两百多年的家伙,岂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啊……也是。这种家伙只要杀掉就行了,不需要其他的惩罚。因为死亡本身就是最大的惩罚,太大的痛苦反而会让他想起生的美好。”

“正是如此。”我认同地说。“所以,以后只要确定是敌人,直接杀掉就好了——当然,是在确定对方是敌人的前提下。不过这种事情你肯定是知道的吧?”

“知道。”秋奈点了点头。

然后,随便寒暄了几句后,秋奈离开了伽蓝之堂。

我一开始就不喜欢荒耶宗莲这个家伙,他是死是活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关系。

既然他招惹到了不该惹的存在,那就很抱歉了——

——他还是去死吧。

除了式,没有人能阻止秋奈杀人——但很可惜的是,式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秋奈。

这也算是那家伙该有的结局了吧?无论是正义的使者,企图拯救全人类的人,亦或是抱着别的“伟大理想”的妄人,最终的结局不是理念破碎、就是忘记了理念的本心、亦或是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或者在失败中死去。

要是他们都成功了,人类恐怕早就被毁灭无数次了——地狱往往是由无数个善念铺成的,无论哪个时代都是如此。

38.继任者

◆“两仪式”◆

5月7号,也就是确定计划的次日,我穿上夜空般的蓝色襦袢,披上耀眼的红色夹克,独自一人来到了秋奈说的那个洋馆。

洋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破败,雨水与风霜的侵蚀让它黯淡无光,就算还没进入我也能闻到一股发霉的气味。

无论放在哪个城市,它都是非常奇怪的建筑。

如果说秋奈口中的这座洋馆是被废弃的住所,那在我眼中它是一座失去了功能的废墟。被废弃尚且可以修理维护以重获生机,但成了废墟则代表其本身已经死去,不需要再经历多少时间,这座洋馆就会完全摧毁——无论是被我,还是被秋奈,亦或是荒耶宗莲本身。

打开房门,内部如秋奈所说的那样破败不堪,墙壁爬满了苔藓,墙角处甚至都长出了杂草与蘑菇,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让有洁癖的我感觉十分的难受。

从走廊的阴影中,荒耶宗莲穿着漆黑的大衣,在清晨的阳光显露出自己的身影,缓缓向我走来。地板发出吱呀的响声,仿佛是怨魂在告知着恶魔的到来。

在这瞬间,我开启了直死魔眼。房屋里的一切度在我的眼中呈现着凋零与死亡——只有荒耶宗莲身上没有任何死线,像秋奈所说的那样。包裹在这个黑色男人身上的,只有空无一物。

和秋奈那让我喜欢的色彩不同,同样没有死线的荒耶宗莲在我看来是令我恶心、反胃的墨绿色,就像被浸泡在水中很多月的树叶一样,只是看着就觉得臭不可闻。

如果是平时,我大概会感觉非常意外吧?但是事先知道了结果,反而让我心情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有最简单的平淡,除了那股难以忍受的厌恶感。

而后,在荒耶宗莲的身后,我看到了一个特别的身影。

她包裹在暗红色的业火之中。她就像被投放在无间地狱中的亡灵,暮死朝生,永远承受烧尽之刑、永远不得解脱。

可是,她露出我熟悉的微笑,轻轻地、缓缓地朝我招了招手,完全不觉得痛苦,仿佛那身暗红色的业火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又或是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极端的痛苦。

她就是佐久间秋奈,我喜欢的人,我的唯一。

荒耶宗莲完全没有意识到秋奈的存在,只是在距离我十米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我等这一天已经有四年有余了,两仪式。从第一次知道你开始,我就一直等待着这一天。”

“你还真是有闲心去浪费时间啊,荒耶宗莲。明明我沉睡期间动手更加合理吧?”

“哦?你知道我?”

“当然,橙子和秋奈都对我说过你。”

“原来如此。如果是佐久间秋奈的话,那就不奇怪了。”

“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杀死我吗?”

“夺走你的身体……仅此而已。”

我很想现在就解决掉这个家伙。但是秋奈说了,真正杀死荒耶宗莲的只能是秋奈自己。

所以,我眼神飘向了秋奈,询问她是否现在就动手。可她却摇了摇头,示意现在不是时候——也就是说,真冬和橙子还没有拿到根半家的遗产。

我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继续和荒耶宗莲继着无意义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