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奈朵琉雅
23.无可奈何花落去
◆两仪式◆
一周前的幽灵杀人事件已经过去,警方没有找到犯人,也没有新的受害者出现。在人群中流窜的传言当初如潮水般涌来,现在如潮水般散去。忘却之神已经到来,除了受害者的亲属,不再会有人记得这起幽灵杀人事件。偶然有好奇心发作的人,实在是找不到线索之后,也悻悻归去,不再对他人提及。
而真正的凶手不仅没有得到制裁和惩罚,逍遥法外,反而堂而皇之地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当然,这里指的是荒耶宗莲。
我不知道橙子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收下佐久间真冬作为弟子,使之成为伽蓝之堂的一员。
比起秋奈,我更不擅长应对真冬。秋奈对我有着无法诉说的善意,而真冬对我的却只有纯粹的恶意。她不仅在大事上和我唱反调,平时的小事也处处和我作对。简直把我看成了世上最大、最恶的敌人。短短两天的时间,就让我叫苦不迭,却又无话可说。
我能够理解她这么做的原因。我曾经与秋奈厮杀,后来又试图杀死她本身。显然,真冬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对她的敌意、她的刁难,我只能默默地接受,试图让自己变得习惯。
可终究,我很难变得习惯,无论是对秋奈的杀意,还是别的事情。两仪式不是一个应该忍耐各种事情的人,因为那会让“两仪式”这个存在重新变回没有感情、没有知性的人偶。不只是我,就连秋奈都不希望我忍耐太多的东西。
趁着真冬补课,而秋奈又没有别的事情时候,我造访了佐久间邸。
房门没锁,我直接进入到屋内。
这是普通的两居室住宅,无论是装修还是家具都没有特别之处,平淡得宛如秋奈那颗能够把世上所有事情习惯下来的心。
秋奈对我的到来很意外,她慌忙地收起玻璃桌上的纸张,站了起来,人偶般可爱的脸庞上既疑惑又惊讶。但是,闪烁于她的眼睛之中的,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不是对自身安全的恐惧,只是单纯地在恐惧着“两仪式”这个人本身。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杀意就开始沸腾,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杀死她,海啸般的冲动冲破我的心灵堤坝,试图夺走我的全部理智。
但是,伴随杀意而来的自我憎恨立刻镇压了这股杀意,如同厚实的泥土埋住火焰,又像雪崩摧毁敢在雪山里大声喊叫的愚者。比起之前,这股自我憎恨的感觉强烈了太多太多,让我的身体都感觉到了不适,几乎能让我想把胃和胆都吐出来。
因为我看到了,秋奈娇小细嫩的右手依然残缺,而且比起后天的受伤,现在它更像是天生的畸形。再加上秋奈的眼睛里没有一丁点悲伤的光彩,更没有一丁点喜欢的情绪,让我意识到,一直在逃避着她的我,可能已经没有时间去解除心中的杀意了。
当初,我和秋奈的约定是“习惯之前”。但是直到再度看到秋奈的脸庞时,我才突然想到,一个人想要习惯某件事或者某个东西,只需要二十一天就足够了。可如今时光匆然,一个半月已经过去,秋奈恐怕早就习惯了没有小拇指的生活,而她对我的那份喜欢也随之风化,只有残破的遗憾存在于她的心中。
于是,我和她无言地避开各自的视线,把头别向一边,谁也没办法率先说话,谁也没办法打破这尴尬而又沉闷的气氛。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奈对我发出了声音。
“今天你来……有什么事情吗?”
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的动作,她的语气,都让我非常烦躁,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秋奈,你有时间吗?”
“现在吗?”
“嗯,就是现在。”
“有什么事吗?”
“想要和你一起出去吃顿晚饭,顺便聊些事情。”
“一会儿真冬要回来做饭……”
“所以你拒绝了吗?”
“倒不是拒绝……我只是不想让真冬伤心。”
我无言以对。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任何立场去干涉秋奈的生活了。
我心中对她的杀意是真实的,我曾经试图杀害她的行动也绝不是虚假的。如今她没有赶我出去,已经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橙子对我说,当秋奈杀死荒耶宗莲的替身时,她没有一丁点的怜悯和犹豫,做事干净利落,还是在真冬面前杀死了对方——我以为我面对的会是这样的秋奈。
“那就在这里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好吧。”
于是,秋奈去为我倒了杯水。
我和她坐在彼此的对面,却都低着头,依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佐久间秋奈◆
我和式隔着玻璃餐桌,坐在彼此的对面,再度陷入沉默。
我不知道式为何而来,但我知道,最近一个多月,她确实一直在躲着我,害怕见到我。这让我很伤心,更让我很难再喜欢上两仪式这个人。其伤心程度不亚于知道真冬背着我去找荒耶宗莲,以获得超自然的力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式终于发出了她的声音。
“呐,秋奈,已经晚了吗?”
她说的应该是当初在竹林里的约定。
“还不晚……应该吧……”
“但是,你大概已经‘习惯’了吧?”
在说到“习惯”这个词时,式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好在她控制住了情绪,没有发作。
“应该还没有达到习惯的程度吧……现在应该是适应。”
“适应吗……真是让人不舒服的词。”
“从适应到习惯,需要经历不少时间。也许只需要几天,也许要几个月,一生都没办法习惯都是说不定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到什么时候。”
“但是,我没办法改变。我对你的杀意没有理由,就像本能、就像注定一样……所以今天我找你出来,就是想对你说,你不需要再去习惯了。再过两个星期,我就会离开伽蓝之堂,回到两仪家。在那以后,我们不需要再见面了……我们会就此分开,过各自的生活。”
我立刻抬起头,看着式的脸。
式把头别向一边,双手放在膝盖上,颤抖地紧攥着。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同时压抑着杀意与憎恨两种情绪。细眉紧皱着,犹如两把锋利的利剑。中性的脸庞更是煞白,像是极度的愤怒,又像是极度的悲伤——可越是看着,我越是觉得,这种情绪应该是极度的无能为力。
在沉默中,我被同样的无能为力所包围。在不知多久之后,才勉强发出声音。
“……橙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其实橙子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我的这份杀意不可能解除,也没办法解除。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痛苦着,我的这份杀意就还在。”
听到式的这句话,我心中很是不忿——我自己根本不觉得痛苦,凭什么大家都觉得我过得很痛苦?这根本是没道理的事情!
所以,我对她问出曾对根源式提过的问题。
“虽然众生皆苦什么的,但是我现在确实是十六岁啊。就算将来我会很痛苦,可现在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我有重要的妹妹,有着勉强还算正常的生活。为什么你、橙子还有真冬都那么确定我活得很痛苦?只是因为我从根半大楼上跳下去吗?”
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大楼上跳下,其他人又怎么能那么笃定呢?
关于自己是不是痛苦的,我觉得只有我自己才有发言权,结果一个个都觉得我很痛苦。无论是式、橙子、真冬、学校里的老师同学、甚至是路边的行人都觉得我很痛苦,实在是让我无法理解。
式盯着我的眼睛,夹杂许多怜悯。可正因为这份怜悯,杀意与憎恨变得愈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