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奈朵琉雅
“那样的死法一定很痛苦吧?”
“对不起,姐姐……姐姐杀人从来都是干净利落,不让别人痛苦,但是我却……却是这个样子……”
“我无所谓。人死如灯灭,死前经历再多的痛苦也没什么意义。我为了获取钱财、借贷死者的宿业而杀人,和你这样不太一样。所以,真冬,你不需要自责,我们致使他人死亡的目的都不一样,我可不能以我的立场说你什么。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的能力是什么?”
“就是这个了……”
一枚焦黑的蝴蝶在真冬的指尖显现,如同一张被烧焦的折纸滴上了暗红的血液。
这不是一般的蝴蝶,它是纯粹的灵体,澎湃的死亡气息纠缠着它,宛如从地狱而来。
“这个是……?”
我疑惑地看向真冬。真冬马上对我解释了她的能力。
这是被真冬命名为“根半蝶”的高等使魔。只要接触一下,就会激活对方的宿业,使存在于遥远未来的业报与业果提前到来,给予对方来地狱般的惩罚,直至目标的灵魂承受不住惩罚而彻底离开肉体——其表现为心脏麻痹,以及部分器官的衰竭。而血液的变动则是这惩罚的一环,因为血液的置换会让人的器官感觉到无比的痛苦。
在对方的灵魂离开躯体之后,生的力量就会被这枚蝴蝶篡取,回归真冬的灵魂之中,补充她因为觉醒根半家血脉而缺失的那部分,就像我通过杀死他人、篡取他人业力而补足灵魂一样。因为是生的力量,这会让真冬的肉体存活更久,以后也绝不会衰老,正如不死不灭的我。
我们是姐妹,虽然能力有别,但都是和业有关的。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一点会到来,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真冬,这和你的起源有关吗?”
“老师说……说我的起源很复杂,很难用单个词汇解释清楚……”
听到“老师”这个词,我简直要笑出了声。
荒耶宗莲也配成为真冬的老师?那个为了抵达根源而无恶不作的败坏和尚,我不提前找到他、干掉他就已经是他的幸运了。他还敢对真冬出手?
就凭他对那三个人做的事情,以及小川公寓的事情,就算把他碎尸万段都不为过。
我已经决定了,在这件事情之后,我就会处理掉荒耶宗莲,免得他再跳出来为我、为真冬、为式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反正,他绝对不是无辜的。
“荒耶宗莲不是你的老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荒耶宗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你的老师。这件事我暂且不过问,如果真冬你想继续走这条路,我会找更适合的人。哪怕把你送到伦敦的时钟塔深造,我都可以做到。”
“但我能感觉到,他不是坏人啊。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以前想都想不到的东西……我觉得他教得很好来着……”
“那我问你,他为什么要接近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明?既然他接近你,让你觉醒过来,就证明知道我的身份。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这么故弄玄虚?直接找到我不就可以了吗?这说明他的心里有鬼,他真实的目的绝不止”
“老师说……他觉得姐姐不会同意。”
这当然是假话,欺骗真冬的假话。荒耶宗莲要么用了暗示魔术,要么就引导真冬的心理,让真冬觉得我不会同意。
实际上我不可能不同意,得知了母亲的身份之后,我就不会再试图让真冬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我早就发现了,真冬其实并不喜欢正常人的生活,正常人的生活也让她感觉到了一些压抑。
“他又没问过我,怎么知道我不会同意?”
“可是……可是……”
“算上昏迷的这段时间,有十五年了吧,真冬?”
“……嗯,去年冬天我才刚过完生日。”
“这十五年来,我可曾拒绝过你的请求,无论那是多么难的请求?”
“不曾。我记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对姐姐说,我想要一颗天空中的星星。结果姐姐真的找到了一枚鸡蛋大的陨石,说这就是‘看不见的星星’,还一本正经地对我解释‘看得见的星星’和‘看不见的星星’究竟是什么。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连星星都能找到的姐姐,是比爸爸妈妈还要厉害百倍的人,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那枚陨石一直被我小心保存着,后来在一次搬家的时候不小心遗失了。”
存在于记忆之中的瑰丽碎片,让真冬露出怀念的笑容。
也许是太遥远了的缘故,我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明明是个很童真的问题,却被那个时候的我搞成了科普,简直不可理喻。我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才去花很大的功夫去找陨石,还送给真冬,还一本正经地科普星辰是什么……这可真是,真冬提起的这件往事,让我觉得有些难堪。
我赶紧把话题给扭回去。
“那为什么要确信我不会同意?”
“因为……因为……因为……”
真冬低着头,湛蓝的眸子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落入深渊之中。于是,我向真冬提出一个我一直以来的困惑。
“呐,真冬,你怨恨我吗?”
听到我的话,真冬睁大眼睛,脸色煞白。
“怨……恨……?”
“没错,是怨恨。怨恨我欺骗了你,怨恨我擅自从母亲的大楼上跳下去,只留下你一个人活在世上。就算我能死而复生,可是你的心中还是怨恨着我吧?”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怨恨姐姐!我……我……我只是怨恨我自己。如果我能多为姐姐分担些压力,如果我能早点知道姐姐的异常,姐姐也不会这样……”
“果然……果然是这样啊。”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声地叹息着。
其实,我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真冬怨恨的不是作为姐姐的我,而是作为杀手、作为异常者的我。那样的我吞食了太多的罪孽,啜饮了太多的鲜血,把那个完美无瑕的姐姐形象撕得粉碎,拼装成丑陋无比的恶兽。所以,无论她口中怎么说,无论她心中怎么想,她都怨恨那个人,那个把她的姐姐彻底夺走的杀人者——而那个杀人者同样是我自己。
明明坐在椅子上,我却感觉木椅上洒遍了尖锐的玻璃渣,而我又不得不坐在上面。
我真的很想从真冬的面前逃走,从她的记忆里消失,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不再让真冬为难,自己也不再担心真冬会怨恨我。这种感觉,也许就是我会从母亲的大楼上跳下去的原因吧?当我维持不住作为姐姐的形象时,我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让佐久间真冬的姐姐彻底消失,归于虚无。
至少,在我死之后,真冬记得的是她的姐姐,而不是被他人恐惧的死神。
或许,就像根源式说的那样,我真的活得很痛苦吧……?
伴随着我自己的思想,我的灵魂跌入深渊,不停地下坠,就像从母亲的大楼上下落。
可是,真冬那破音的叫喊声,让我从自我厌恶中清醒了过来。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过!姐姐付出了那么多,可我只是一味地接受姐姐的庇护。在失去爸爸妈妈之后,姐姐又要做爸爸,又要做妈妈。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给姐姐做饭而已……可是这都一年了,无论我如何研究料理,做得的饭菜都没有姐姐做的好吃……学习也没有姐姐厉害,也不擅长和那些亲戚们沟通……一直一无是处……”
“而且……非要说怨恨,我也只是怨恨那个无能的自己……可是,就算是这样无能的我,姐姐也一直把我庇护在羽翼下。风也好,雨也好,都为我遮挡,自己却承担一切。所以……所以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想,姐姐应该是让我代替自己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有一个美好的家庭,有一个幸福的人生……毕竟,姐姐在那件事之前就提到了嫁妆的事情……但是……但是……”
“但是没有姐姐的人生,怎么可能有幸福可言!不要说幸福,我一定会悲伤地度过一辈子,因为我连姐姐的手都没办法抓住,我连姐姐承担了那么多痛苦都不知道,还怎么有脸活下去!所以……所以……老师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就同意了……因为,因为我想陪伴在姐姐的身边,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是我和姐姐都变老了,连路都走不动了,我也想要这样!我……我……”
泪水划破真冬那可爱的脸庞,让她泣不成声。她抱着自己,把头埋在膝间,身体像癫狂一样剧烈颤抖着。这个破碎的人影犹如冬天里被遗弃的小猫,蜷缩在纸箱子中瑟瑟发抖。
我之前以为没有我的话,真冬是可以活下去的,或许可以活得更好。但是看到现在的她,我完全明白了,没有我,真冬不可能活下去。
我有种错觉,总觉得真冬对我的感情有些变质了,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变质。但是转念一想,从小到大我们的关系就比寻常的姐妹更加特别,我也没有仔细思考——反正时间会告诉我究竟是哪里变了。
仿佛本能一般,我走到真冬的身边,抱住了她。
真冬的身体很冷,比我还要冷,就像她的身体快要坏掉了一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