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奈朵琉雅
秋奈想要反驳。可我怎么可能给她反驳她的机会呢?
我在引导她的思路与想法,决不能让话题偏离我的掌控,也决不能让我自己的思路产生混乱。
我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语。
“不是胡话?那你刚刚为什么要说不想再杀人了?”
“……理由不是很简单吗?因为我错杀了不该杀的人,让一个家庭彻底破碎,驱动了很难停下来的仇恨螺旋。只有我不再杀死别人,一切才都会停下来。”
“何等谬误……你真的以为,你不杀死别人,那些人就不会死吗?你真的以为,你真心实意地对别人怀有善心,别人就会用善心来回馈你了吗?虽然你生活了两世,但你这这种想法连小学生都知道是不对的。”
“错就错吧……可我真的不想杀人了……”
实在是不成器。她连杀手的世界都没有习惯,去魔术师的世界岂不是更容易出问题?
善良是一件好事,可是过度的善良对自己、对他人都会造成严重的困扰。以前我觉得没有什么,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这种困扰已经到了让我不想再说下去的程度了。
我压抑住心中的不满,把话题继续下去。
“到目前为止,你杀过多少人了?”
“不到十个吧……具体有多少,我都忘了。实际上,杀人这种事情,只要稍微过段时间,就会很快被我遗忘。三月份那一次就是,我差不多连目标叫什么都忘记了。”
人的记忆里不可能衰退得如此迅速,尤其是杀人这种重大的事件。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秋奈她本身不想记住那些杀人的经历,千方百计地想要遗忘。
怪不得每一次杀人的时候,秋奈都会如此纠结。
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习惯杀人,更不想变得习惯。所以,每一次杀人对她来说,都和第一次杀人差不多——其中的负罪感、恶心感、乃至业力被补充的感觉都是新鲜无比的。
“秋奈,你觉得我杀过人吗?”我接着问。
“……肯定杀过人吧。毕竟橙子是魔术师,还是正在被封印指定。”
“那你觉得我有资格和你说有关杀人的事情吗?”
“我知道的,橙子你一开始让式加入伽蓝之堂,是说给她杀人的机会。我加入伽蓝之堂,也是这个原因。所以……应该是有资格吧。”
提起这个我就非常懊恼。
一开始我确实是确定了式应该是杀人的。在一次偶然中,我发现了式自出生的那一刻就觉醒了起源,身体内部更沉睡着非常可怕的存在。在那之后,就立马放弃了让式杀人的打算,千方百计地告诫式不能杀人。
只有她真正遇到了秋奈,被秋奈所约束,才终于完全放弃了杀人的念头。
可是,如果秋奈不再杀人,深爱着她的式就肯定会为了让秋奈维持住自己的灵魂,做出谁都没办法预料的事情——在那之后,双方会不会精神崩溃掉,就不是我能预料的了。
哪怕是为了式,我也必须继续引导着秋奈。
“秋奈,你还记得最初被你杀害的那个人吗?”
“……不记得了。”
“你觉得你最初杀害的那个人,是错杀吗?”
“……不知道。”
“你觉得这一次杀死的那三个人,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吗?”
“橙子……这是诡辩。”
秋奈抬头看着我,发红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我。
而我,也以同样的冷漠注视着她。
“诡辩?秋奈你以为这是诡辩?任何犯罪行为都要考虑其动机,你也一样。”
“但这确实是诡辩,因为开枪的是我,杀死七谷玉绪父亲的也是我,绝不是别人。”
“别骄傲自大了,佐久间秋奈!”我猛地站了起来,从气势上压制住秋奈。“你以为你是谁?是背负世间所有罪恶的神吗?是超度世间所有苦难的佛吗?你不过是个人类而已,明白吗!你只是个人类!既然身为人类,就不该去把别人该背负的东西抢过来,然后扛在自己的肩膀上!记住,你只不过是个人类而已,你是有极限的!”
“可是……可是……”
“式,告诉这个自大到了极点、却又自卑到极点的家伙!在这件事情上,究竟是谁,该背负起罪孽的!又究竟是谁,才是整件事的主因!”
说完,我装成生气的样子,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因为我的气势,因为我表现出来的情绪,秋奈低下了头,猩红的眼睛里透着茫然。
终于,她开始跟着我的思路走了。
反倒是式愣了一下,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好趁着秋奈低头的时候,给了她一个眼神。而后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劝诫着秋奈。
“……秋奈,这不是你的错,绝对不是。虽然开枪的是你,但是下达请求、发出杀意的却是我。就算承担罪孽,需要承担的也只是我而已。确实,我不能杀人,但是我不能杀人的理由不是没办法承担罪孽,而是难以克制住杀人的冲动罢了——也就是说,可以有杀人的事实,但不能有杀人的举动。我出生在两仪家,两仪家本来就是退魔家族,现在更是经营着黑道上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纯粹、从来没有杀过人的人。所以,在那一天,我对你说了杀死那三个人的请求。”
现实中我不敢有任何动作,可是在心里边我的头几乎摇成了拨浪鼓。
式这孩子也根本不了解这件事的真实,和秋奈一样把职责与罪孽往自己的身上揽。
真是的,怪不得她们两个能凑到一块,简直都是一样的幼稚。在这件事情上,连看过电视剧的小学都比她们成熟。
还是只能由我来亲自出马了,式的劝告根本靠不住啊!
“……在明白整件事情的时候,你应该明白一个事实,秋奈。你是杀手,杀手确实应该承担杀人的责任,但是杀手只是类似于刀剑、手枪之类供人驱使的工具。真正该承担起杀人罪孽的绝不是杀手本人,而是对被害人动了杀意的那个雇主。因为就算杀手不接这个任务,雇主也会寻找其他的杀手去杀害被害人,直到被害人被完全杀死,或者雇主的杀意被暴露了为止。因此,那三个人的死亡本就是注定了的事情。该负全责的是那个银行高管,绝不是你本人。”
“可是……”
为了确保我能引导秋奈的思路,我只能夺走她说话的权利,立刻打断了她。
“你在介意自己‘因为需要杀人而杀人’,所以觉得自己要负全责吗?”
“肯定不是全责,但肯定要有很大的责任吧?”
“真相真的是你以为的‘因为我需要篡夺业力,所以我需要杀人,所以我要承担起杀人的罪孽’这么简单吗?”
“我……我不知道……”
秋奈终于陷入迷茫了,这终于给了我可乘之机。
虽然手段卑劣了点,而且可能会有副作用,但是我只能这么引导着她了。
“我原本以为,在秋奈你成为杀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但是现在看来,你还是完全不懂啊,秋奈。从始至终,你都没搞懂‘罪孽’究竟是什么。那么,作为杀过很多人,甚至因为你曾经说过的那个称呼而杀人的我,就好好地告诉你吧——所谓的罪孽,绝不是一时的负罪感,而是负罪感所承载着的东西。就算是心理学和社会学,一直以来也没有关于负罪感的定论,更没有‘罪孽’这种抽象之物的定论。那么,我就只能用神秘学来解答了——所谓的罪孽,就是因果报应中的业果。负罪感实际上就是对那业果的本能恐惧。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这份‘业’会贯穿始终,直到惩罚的来临。可秋奈你不一样,阴阳鱼在不停加速、大圆在不停磨损、所欠的业力会利滚利……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业的呈现。你已经承担着业果,你已经付出了代价。只是因为你正处在半涅槃的状态,没有感觉到而已——可是,没有感觉到,绝不意味着代价与业果不复存在。”
“抱歉……橙子,我听不太明白。”
“橙子的意思很简单,秋奈。只要你还维持着自己的灵魂,只要你还坚持着自己的善心,只要你在抗拒着那个失去灵魂、失去意识、只有躯壳的未来,你就是在赎罪。虽然别人不太明白,乍一听也很不合理,但事实确实是这样吧?”
虽然式的劝告能力差得要死,但总结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甚至说出了我没有提及的部分。